第二百六十六章 重慶,武昌
“辭卑者,詐也;無約而請和者,謀也。欲降則降,豈戀內顧?決是城中空虛,欲行緩兵之計。”胡國柱通文墨,說的一套一套的。
“此乃緩兵之計,拙劣不可憑信。”馬惟興也一語定論,且滿臉的鄙夷。
眾將都紛紛附和,沒有一個人相信這封書信所言。
“使者孤不必親見,告訴他回城傳信兒,此刻投誠,可赦無罪,若等城破之時,不僅罪己,且牽連家人,讓他們慎思之。”朱永興停頓了一下,說道:“城中有滿城,其中旗人若棄械歸降,孤亦不殺。若負隅頑抗,則寸草不留。”
1644年,滿清入關後,在統一中國南下作戰的過程中,於各戰略要地和重要城市派駐其精銳部隊--八旗兵,從而形成了八旗駐防製度。滿城又稱城中城,所住皆是八旗兵及其眷屬,杭州、西安、南京等地都有。
待軍官領命退下,朱永興微微搖了搖頭,他不認為此時的旗人會放棄反抗。反倒會象太平天國攻克南京時那樣,全滿城的旗人都會拿起武器抵抗,無論男女老幼。結果呢,也就明明白白了。
……
“沒有用啊!”總督朗廷佐無奈地擺了擺手,揮退了派出的使者。
本來就是存著萬中無一的僥幸,可一旦失敗,依然令郎廷佐等南京官吏感到極為失望。
“偽宗室豈是偽延平?”昂邦章京柯魁起初便不同意什麽緩兵詐降,此時更有話說了,“小孩子把戲,非但無用。倒暴露了城內空虛,漲了賊人的氣勢。”
這氣勢還有漲嗎?郎廷佐翻了翻眼睛,十幾萬水陸大軍,更勝鄭成功長江之役,且屢破堅城的戰績表明敵人的攻堅能力十分強大。南京城防堅固。也保不準會被攻陷。且城中兵力相對於防守整個城池來說,還嫌不足。所以,能爭取點時間便爭取點時間,這有錯嗎?
對於棄城向江浙的清軍靠攏,郎廷佐根本不敢做此想。上次鄭成功發動長江之役後,清廷痛恨江南地方官員無能。進行了嚴厲的處置,“巡撫蔣國柱、提督管效忠等敗績遁走”分別議罪,得旨:“蔣國柱免死革職,與本王下為奴。管效忠免死,革提督並世職。鞭一百,發包衣下辛者庫為奴,俱籍沒。”協領費雅住巴圖魯、劄爾布巴圖魯俱革世職立絞籍沒,牛錄章京當都、巴尤布達什俱革職立絞籍沒。
而且城中軍心已經不穩,若是棄城而走,恐怕不出幾十裏,綠旗官兵便要四散跑光了。
“賊人屢陷堅城,據本撫所知。皆賴穴攻重炮,此可提前防範也。”江蘇巡撫朱國治把幕僚的分析和獻策直接變成了自己的所知和計謀,捋著胡子說道:“南京城厚數丈。炮石縱是轟上十天半月,亦不致洞退。所慮者為穴攻,然亦有對策可取。可在城內挖內壕阻敵,設‘罌聽’監視,在入城口修築地堡,再於城中交通幹道兩旁房屋預設炮火。以防賊人入城。”
“朱巡撫還知兵事,了不起啊!”郎廷佐知道這位巡撫的根底。卻也不說破,笑著點頭。“那便如此布置下去吧!柯大人,您覺得如何?”
“嗯,不錯。”昂邦章京柯魁隻是嘴上叫得厲害,也沒別的計策,臉上卻不顯出欽佩。
“賊人雖然勢大,然未團團圍困,此與當年頗有些類似。”郎廷佐沉吟著說道:“偽宗室狡詐,援軍若趕來,入城前需仔細甄別,勿使賊人混入。”
“總督大人想得周到。”朱國治投桃報李,拱手恭維道:“賊人假扮詐城,卻是有先例的,正該嚴加防……”
“轟!”的一聲炮響,打斷了朱國治的馬屁,眾人臉色一變,郎廷佐強作鎮靜,命手下出去打探。
“轟,轟,轟……”連續的炮聲接連傳來,廳中人坐立不安,卻還強自忍耐,昂邦章京柯魁卻不管這個,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不一會兒,消息便打探回來,明軍在城南開炮轟城,目前為止,城牆損壞不大。
“想以炮轟震懾,使我軍心大亂,賊人打的如意算盤。”郎廷佐聽到沒有危險,立時又精神起來,笑著說道:“技止此耳!諸位,下去各自布置吧!待我援軍四集,再來一次反敗為勝,則是大功一件,亦可彪柄青史啊!”
南宋景定二年,蒙古中統二年(1261年),蒙軍攻破成都,宋軍退守重慶,彭大雅出任重慶知府。為防禦之需,彭大雅竭盡全力拓修重慶城,向北擴至嘉陵江邊,向西擴至今臨江門、通遠門一線,範圍大致比李嚴擴建的江州城擴大了兩倍,奠定了此後直至明清重慶古城的大致格局。
“賊人圍三闕一,亂我軍心,此計毒矣。”清廷四川巡撫高民瞻扒著城牆,望著遠處的明軍,喃喃自語。
十一月二十七,進逼重慶的兩路明軍於上遊合江地區會師,然後由西南方向向重慶壓了過來,在南紀門、鳳凰門、金湯門、通遠門外紮營立寨,開始做攻城的準備。
麵對著人多勢眾的明軍,以及赫然打出的晉王旗號,重慶清軍的軍心浮動得很厲害,要求趁明軍未合圍前確保退路,或者全軍撤往保寧。
“賊人水師不強,打的便是嚇跑咱們的主意吧?”向化侯譚詣皺著眉頭說道:“或者,在下遊還會開來水師助戰?”
夔東十三家第二次圍攻重慶時,本來形勢一片大好,高民瞻已經棄城而逃,正是因為譚詣、譚弘率部叛變,使得戰局逆轉。前一次炮轟,偏巧炸死了降清後被封為慕義侯的譚弘。兔死狐悲,加上譚詣反複。已不見容於明軍,更害怕城破被殺。
高民瞻眼皮跳了一下,那次炮轟依然使他心有餘悸,如果真的再開過來,重慶的北渡退路便會被切斷。除了全軍覆滅,怕是再沒有別的結果。
城外明軍足有四五萬人馬,又是名將李定國統率,重慶守軍已是人心惶惶。高民瞻等人更是心中清楚,清軍主力正在長江中下遊與明軍激戰,保寧守軍亦是不多。根本指望不上什麽援軍。
“若我軍兵敗重慶,則保寧勢不可守,朝廷在西南再無立足點。”建昌總兵王明德在旁建議道:“莫若北渡,憑恃大江之險,阻擋賊軍。”
“不死於賊。必死於法。”高民瞻搖頭,心中還猶豫,棄城而逃的罪責自己能承擔嗎?
“重慶孤城,已如雞肋一般,在此折損全軍,徒勞無益。”王明德見高民瞻已經動搖,又添一把火,“昔日偽蜀王猖獗之時。朝廷曾有敕諭,命大軍駐劄漢中,保固地方。整頓兵馬。可見朝廷是以確保陝西為目標,四川可置外也。”
“大人身為巡撫,自有守土之責。”向化侯譚詣附和著說道:“然大人為四川巡撫,非重慶巡撫。在賊人勢大之時,撤兵保寧,保川北不失。亦是有功。況川北為漢中門戶,有川北後得有漢中;無川北不第無漢中。保寧一隅屯聚朝廷糧餉。大人受西南重寄,豈得棄而不顧?”
“若朝廷降罪。卑職等願與大人共擔。”重夔鎮總兵程廷俊也在旁幫腔。
高民瞻想了一會兒,無奈地歎了口氣,這位有過棄城而逃前科的家夥,終於還是決定故伎重施。
“是時候從重慶退兵了。”高民瞻環視眾將,沉聲說道:“吾馬上向朝廷奏報情由,然後便北渡撤軍。諸位可願附署否?”
“卑職願附名。”
“末將願附署。”
麵對著一片讚同之聲,高民瞻心中歎了口氣,軍心如此,哪堪一戰,還是跑吧!可作為一個官場老油條,高民瞻深深地體會到,逃跑既是一門技術,也是一種藝術。或者把跑意深藏不露,或者把跑說成顧全大局,太露骨了,麵子上過不去,性命也難保。現在有了理由,又拉上一幫人附署,法不責眾,估計處罰不能太重了吧?
……
“攻下重慶後,老夫便要前往南京,估計那時殿下已入城矣!”匡國公皮熊已經八十多歲,須發皆白,精神倒旺盛。
晉王李定國即便官爵高,麵對這位老英雄也不敢托大,執禮甚恭,“殿下英明神武,亦是年輕氣盛,大都督府正需老國公坐鎮,那韓王嘛,也隻有老國公方能壓製。”
“殿下或是此意。”皮熊沉吟了一下,說道:“老夫有幸,在貴陽蒙殿下單獨召見,一番談論可謂是受益匪淺哪!這兩萬土兵,並不隻是為攻克重慶而來,還有削弱水西土酋之意,晉殿下要善待之。願為兵,則與明軍同例;願為民,則妥善安置在四川,家眷自由朝廷向水西索取。殿下看得遠啊,日後改土歸流,這些土兵既是土民之榜樣,亦是朝廷之助力。”
“原來如此。”晉王李定國恍然,點了點頭,說道:“老國公請放心,這四川現在正需民眾墾地經營。給他們田地種子,賦稅又比在土酋治下輕得多,亦沒有苛政酷刑,這些土兵豈有再思回去的道理?便在這重慶附近好生安置,半年之後,亦可為我軍進取保寧、漢中提供錢糧。”
“殿下亦說由川入陝,錢糧乃是關鍵。”皮熊讚同道:“先經營,再進取,方為必勝之道。日後北伐,東北、西北將是決戰之地,四川正是西北戰場之基,一定要經營妥當。”
“征戰遼東、甘陝,必有精騎在手。”李定國想了想,說道:“按現在的擴充和訓練速度,若有一年時間,我部可堪驅馳。”
“一年時間是有的。”皮熊捋著胡須,麵帶疑惑,“殿下所言不詳,但隱隱透露出北地決戰之期。想必又如目前之勢,不動則已,動若雷霆,要畢其功於一役吧?”
“殿下思慮,吾等不及也。”李定國苦笑一聲。說道:“未想形勢變化如此之快,大江以南風雲變色,勝利可期也。”
“高皇帝顯靈,天命仍眷顧大明,不然又何必降下這麽一位英武宗室呢?”匡國公皮熊感慨萬千。“宗室臨陣啊!老夫看到將士們信心百倍,忠義之士也深受鼓舞。連那投誠的吳軍官將,還有土酋夷官,皆懾於殿下之威,拜伏於地。這,這。皇家威儀,英姿勃發,真是令人不敢直視啊!”
李定國停頓了一下,神情不太自然,但還是點頭道:“確是如此啊!”
“老夫能在有生之年見到大明中興。心願已足,縱是死亦能含笑九泉了。”匡國公皮熊並不知李定國在想什麽,自顧自地慨歎。
“國公身體康健,長命百歲。”李定國笑著安慰道:“殿下尚年輕,難免有氣盛執拗的時候,身邊正需國公這樣老成持重之人加以指點引導。”
“指點引導,老夫怕是——”皮熊搖了搖頭,自謙道:“怕是難以勝任啊!隻能倚老賣老。出點微薄之力了。”
李定國張了張嘴,還是把話咽了回去。朱永興風頭正勁,逼降吳三桂。親征席卷湘鄂贛,光複神京也為期不遠,他要對棄國的永曆表示擔憂,豈不是讓匡國公皮熊懷疑他有內訌之心?
“對了,殿下要王爺留意王輔臣,其是猛將。尤擅騎戰,亦有憫人之心。然亦要觀察使用。”匡國公皮熊又想起了一件事情,說道:“使用得當。可摧敵建功,若其心生怨恨,則莫若——”他欲言又止,卻伸手做了個下劈的動作。
“吾明白了。”李定國答應下來,心中卻好奇,這王輔臣到底是何人物呢,既讓殿下看重,卻又有些不敢輕意信任。
武昌城牆上三個觸目驚心的大豁口還擺在那裏,城中街道上滿是殘肢斷臂,破碎的兵器。明清兩軍的屍體,和地上醒目的血跡,顯示著曾發生過的激戰和血拚。
麵對著優勢明軍的圍攻,帶著殘兵敗將從荊州逃回武昌的勒爾錦、貝勒察尼(多鐸子)等人,以及從南昌趕回武昌坐鎮的簡親王喇布,確實有渡江北撤的想法。但他們緊急上奏後,產生了意見分歧,膽小的簡親王喇布要等朝廷回複方敢行動,終於因為這個耽擱而導致了滅頂之災。
明軍使用了與太平軍攻破武昌類似的爆破手段,在同一條隧道中安放兩層火藥,當第一層炸藥炸毀城牆之後,清軍立即組織防堵,這時,又引爆了第二層炸藥,給清軍以巨大的殺傷。隨後,明軍蜂擁入城,與清軍展開了街道血戰。
其時,武昌城中的八旗兵將很多。雖然城破後,綠旗兵大多潰散或投降,但八旗兵將卻是負隅頑抗,拚命反擊,使明軍也遭受了不小的傷亡。一場血戰下來,明軍憑借優勢兵力,以及犀利的火器,終於全部肅清了武昌之敵。八旗兵將除簡親王喇布等少數幾個人被俘虜外,其餘全部在戰鬥中被擊斃。
在當時的明清戰爭中,八旗兵將有敗退,有不戰,也有逃跑,但主動投降的卻幾乎沒有。或許是他們認為漢人複仇情緒強烈,不能得免,所以才拚死頑抗。
臨國公李來亨在親衛的保護下,行走在武昌還殘留著血腥的街道上,時不時地發出嘿然之聲,對戰況的激烈表示驚訝。
因為伐朔軍剛剛建立,既不滿員,亦未齊裝。所以,主攻的任務是由征朔軍完成的。但接下來的鎮守,則要換成伐朔軍。沿著漢水,從武昌到襄陽,已經被劃為伐朔軍的防線;而從襄陽至鄖縣(現十堰地區),則由討朔軍防禦。
而長江水師亦分出兩部,一部成立漢水水師,配合並協助討朔軍和伐朔軍防禦荊襄地區;一部為重慶水師,西上助攻。其餘船艦則裝載征朔軍與魏君重所部,順江而下,參加江南戰役。
伐朔軍已經擴充滿員,要參加此次武昌圍攻戰,李來亨等人雖有些不太情願,但還是補充了大量的湖廣綠營的俘虜。加上這次攻克武昌,又有了一大批俘虜要處理。
“說,說六百六十六。”離得還有點遠,李來亨便聽見了大聲的喝斥。
一大群穿得形形色色衣服的人被明軍圍在一個大院子裏,明軍正挨個盤查,以抓出其中改裝易服的旗兵。
六百六十六在湖北語音為“lou,be,lou,si,lou”,不是土生土長的湖北人,是不容易學的一模一樣的。靠著這個未必是最科學的辦法,明軍已經抓捕了很多旗兵,還有北方的清兵。
“說話——”一個明軍士兵把刺刀直抵在一個始終不開腔的家夥胸前,凶狠地叫著。
這個家夥臉色變幻,結結巴巴的,好一會兒也說不成一句話,立時被幾個明軍打倒在地,繩捆索綁。
“國公,這個辦法還挺管用,是湖廣兵想出來的。”李來亨的親兵隊長看得有趣,在旁笑著說道。
李來亨點了點頭,若論抵抗意誌和頑抗程度,旗兵最強,北方綠旗其次,在街巷戰中給明軍帶來了不少傷亡,招來痛恨也不意外。(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