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調整戰略,老友重逢
於七的莊園離這裏並不太遠,但李英梅不喜歡那裏的奢華。殿下,不,皇上都沒那樣,你個土地主擺什麽闊?還有那於九等人,說話粗俗,行為精魯,形似惡霸。
看李英梅撇嘴,楊衍鋒不明所以,也不好細問,便岔開了話題,“韃虜實行遷海之策,大批難民無家可歸。顧大人的意思是借此安置百姓,從中擴充人馬。但糧食是個問題,既要為王師登陸作準備,又要給難民吃飯,有些難以兩全。”
“王師還要等上一兩個月吧?”李英梅並未接觸到核心機密,隻是憑著猜測。
楊衍鋒點了點頭,說道:“當然也不是絕對的,或許可以上奏朝廷,請王師提前行動。”
“憑殿——聖上的仁厚,既能東征救民,想必也能因為百姓受苦而登陸山東吧?”李英梅抿了抿嘴角,望向南方,幽幽地說道:“如果咱們的實力能更強大些就好了。”
經過南方的一行,楊衍鋒也收起了張狂。以前覺得於七隻要振臂一呼,他的那些遍布膠東的徒弟群起響應,便能在膠東掀起聲勢。但在知道了戰陣廝殺與個人武藝高低沒有多大關係後,他又覺得那些散漫慣了的江湖好漢在真正的軍陣野戰中不是那麽靠譜了。
朝廷的布置呢,算是揚長避短。發揮了江湖好漢散處各地,消息靈通,以及個人武勇的長處。刺探情報是一方麵,向官府滲透是另一方麵,還有一個重點的工作便是逐漸控製驛站。
山東的驛站係統主要是為了南北貫通和運河上的漕運服務,而通向膠東半島的驛道隻有一條,就是從濟南向東經過青州府、萊州府到登州府。如果能在明軍登陸前,或在行動中摧毀幾個關鍵驛站,便能阻遏塘報,封鎖消息,為明軍展開行動而爭取時間。
“可惜呀,韃虜的沿海之策使咱們得到更多的武器變得很困難。唉。流亡死內地,窮蹙遑相救?老百姓可要多受苦了。””楊衍鋒看了一眼正在揮汗訓練的新兵,這些多是良家子,老實而容易服從。
隻是感慨,楊衍鋒心裏可能也說不清,他為什麽願意跟眼前這個姑娘說話,當然也不是指望李英梅能想出什麽好辦法。
李英梅看了楊衍鋒一眼。疑惑道:“聽說你很有學問,怎麽又棄文學武。跑到江湖上混了?”
楊衍鋒苦笑了一下,說道:“文不能救國,在下便尋他途。可這武呢,又學得不到家,算是文武全不行的一個廢物吧!”
“你若是廢物,那我又是什麽?”李英梅頗為苦惱地甩了下大辮子,“大字不識一籮筐,耍槍弄棒,又不被人家軍隊所重。真是——”
挺直的鼻梁,上下眨動的長長的睫毛,楊衍鋒看著李英梅的側影,不禁有些發呆。
“你發什麽呆呀?”李英梅轉頭看了楊衍鋒一眼,眼睛不由得瞪了起來。
“啊,啊——”楊衍鋒趕忙轉過臉,有些訥訥地說道:“你。你要識字,那我可以教你。”
“你不走了?”李英梅追問了一句。
“我要學習軍陣廝殺。”楊衍鋒指了指收隊回營的新兵,說道:“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
“顯擺會作詩嗎?”李英梅撇了撇嘴,取笑道:“可不敢跟你學識文斷字,弄得一身酸氣可麻煩了。”說完。咯咯笑著跑開了。
楊衍鋒哭笑不得,望著姑娘遠去的背影,目光久久不放。
………
山東的形勢變化,朱永興很快便獲悉。山東義軍的難以兩全,說到底還是集中在錢糧上。原定計劃是囤積以為軍用,於七等人自然不敢擅自使用,以免大軍登陸時。無法接濟糧草。
提前登陸山東,這是不太高明的選擇。本身的物資現在便有困難,勉強攻入山東,補給線拉長了,軍需難以保證,救濟難民也力有未逮。
“讓顧應慧和於七盡量接濟難民,以收買人心吧!”經過再三權衡,朱永興有些無奈地做出了決定,“日後大軍征戰山東所需的物資,便由後方來供應吧!”
這無疑將大大增加在山東作戰的後勤壓力,但也不是不能解決的困難。以明軍現在的水師力量,再動員商船參與運輸,保證供給還是有把握的。
現在雖然耗費了囤積的糧草,可隻要能借此擴大影響,爭取民眾,使明軍在山東順利地攻掠和擴充,這個代價也是值得的。而且,日後用於接濟山東百姓的糧草也不用太好,三分米、七分薯,隻要餓不死,光給粥,也能讓人感恩戴德。
陪同朱永興前往西湖的除了禮部官員外,便是湄、河總督宗守義了。對於整個北伐的攻略,他其實並不十分了解。知道了明軍將要在山東登陸作戰後,他隻是憑感覺,認為這是一步好棋,也對朱永興的安排表示讚同。
“陛下所言極是。山東不比老光複區,百姓們飽受荼毒,有一口吃食便容易滿足,並不需要一下子給予他們太多,對他們太好。關鍵還是要保證軍隊的糧食供給,那才是征戰致勝的基礎。”
人的要求是逐步提高的,從吃飽到吃好,隻要有所改善,百姓便會感恩。從這一點看,古代人對於明君的要求是很低的。可也就是這樣,曆史上能被稱為明君的又有多少?
朱永興心中生出感慨,但更多的卻是對改革的感悟。
曆史證明,一場深刻的社會變革,離不開廣大人民群眾的參與和支持。否則,就不可能取得改革的成功。而廣大人民群眾參與的前提條件,就是人民成為改革的受益者。人民在改革中或得到權力,或得到實惠,隻有如此,改革才能成為全體人民的自覺選擇,並為他們所擁護。
“隆華。”朱永興沉吟了一下,開口問道:“那個保羅還在傳教吧,依你看,若在國內放開,可妥當?”
宗守義思索了片刻。回奏道:“陛下想必也知道,保羅在教義教規上有所變通,使之更易被人所接受。但其到底是西夷所創,若在國內放開,似乎暫且不宜。然釋、儒、道三教,又有其痼疾,亦不宜在國內推廣。”
這確實是令朱永興很為難的事情。在思想信仰上必須有所偏重,可傳統的又需要改進。釋、道這兩教。便不用說了,朱永興不喜歡出家人,對社會沒有多大貢獻,反倒耗費資源;而儒教對內尚可,溫良謙恭讓,不能不說是一種美德;但對外呢,則顯得有些自相矛盾,甚至是荒謬錯誤。
“汝學的是儒,卻能識其不足。難能可貴。”朱永興讚賞了一句,說道:“儒家始於春秋,曆經千年,所處環境,所對民眾,已與那時不同。且獨尊儒術亦是錯誤,華夏有很多思想流派,這些思想流派難道沒有可取之處?秦尊奉法家而平六國。驅夷狄;貞觀至開元年間,大唐皇室信奉道家學說,以法家治國,結果成就盛世。”
“陛下英明。”宗守義謙恭地說道:“治國無法則亂,守法而弗變則悖,悖亂不可以持國。故凡舉事必循法以動,變法者因時而化。”
“《呂氏春秋》是本該讀的書。”朱永興對宗守義引用的話深以為然,點頭道:“泥古不變豈能強國富民?從思想,到法令。再到製度,都要變。這是一個長期而艱巨的過程啊!”
在春秋戰國時期,各種思想學術流派的成就,與同期古希臘文明相輝映,形成諸子百家爭鳴的繁榮局麵。
法家強調“不別親疏,不殊貴賤,一斷於法”。他們提出了至今仍然影響深遠的以法治國的主張和觀念,這就足以得到朱永興的高度推崇。
墨家向科學研究領域靠攏。主張人與人之間平等的相愛(兼愛),反對侵略戰爭(非攻),重視文化傳承(明鬼),掌握自然規律(天誌)。亦是
而就對“變革”的思考來說,道家在諸家中是最深刻的。 “道家使人精神專一……與時遷移,應物變化……因時為業……因物與合……聖人不朽,時變是守。”表明了了道家“貴時主變”的特點。
縱橫家所崇尚的是權謀策略及言談辯論之技巧,其指導思想與儒家所推崇之仁義道德大相徑庭。但外交戰術之得益與否,關係國家之安危興衰;而生意談判與競爭之策略是否得當,則關係到經濟上之成敗得失。即使在日常生活中,言談技巧也關係到一人之處世為人之得體與否。
儒家提倡“為民為善”,特別是亞聖孟子,“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富貴不能**,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等,皆是曆時代而不腐的名言至理。
兵家是最講究實際功效的一家,“人可貧賤,不可受辱;可富有,不可糜爛。國民不必好戰,但必有血性與陽剛。見義不為,無勇也。丈夫胸有浩然之氣,雖仁愛,不失剛強”。無論是戰爭,還是非戰爭時期,“忘戰必危”。這對於塑造國民性格,提高陽剛之氣,正是不可或缺的教材。
中華文化如此燦爛,留給朱永興無數寶貴的遺產,使他不必尋求什麽外部理論,隻要努力發掘祖宗留下的,便能獲得熠熠發光的財寶。
“多讀書,不必拘泥於什麽學派,也不必顧慮自己是什麽學派。”朱永興的諄諄教導使宗守義更堅定了實用至上的治政策略,“有益的便吸收,有害的便摒棄,把自己桎棝於這個學派,那個學派,最是有害無益。要麽狡詞裝飾本身學派的不足和缺陷,要麽汙言他家學派的長處和優點。長此以往,便聽不得不同的聲音,聽不得批評的意見。汝不要怕做錯,做錯也比什麽都不做的強。再說有朕在,你又能錯到哪裏去?有朕頂著,你又有何懼怕?”
“萬歲隆恩,微臣敢不以死相報。”宗守義想跪下叩頭,車內狹窄,朱永興已經用手勢製止了他。
“黨爭、腐敗,這是毀掉大明的主要原因。”朱永興低沉地說道:“汝當謹記。”
“微臣謹記。”宗守義低頭恭謹地答道:“君子矜而不爭,群而不黨,微臣作君子。”
或許這也是朱永興選擇宗守義入閣的原因之一,沒有深厚的背景,沒有龐大的家族。甚至沒有淵博的學識,這使他難以結黨。這以後呢,怕是也不敢結黨。
朱永興淡淡地笑著點了點頭,微微閉上眼睛養神歇息。功利心重,或許是宗守義的特點,但在朱永興看來,卻不是什麽缺點。一個不思進取的人。他是不喜歡的。
當然,提拔一個宗守義。並不能杜絕黨爭。這以後還要在製度上,還要在思想上,還要在朱永興的嚴厲之下,才有可能使這痼疾得以控製。
……
“起看漢家天子氣,橫刀大海夜漫漫。”朱舜水由老友張煌言作陪,登鍾山,謁孝陵,不禁感慨萬千,“在東國時。每每以為再無報十七年刺骨深仇之機哉?不想尚能回歸故土。此明祚不絕,天降聖人矣。”
張煌言也是感觸良多,伸手指了指北方,笑道:“舜水兄不必如此。北伐在即,不過一兩年的時間,便能光複神州。如今之勢,逆虜雖有神謀秘策。亦無所再施。況黔驢之技人窮,山鬼之術盡露。全為百姓勘破,毫無足懼。故知一敗塗地,必不可支也。”
“半壁江山在握,兵強馬壯,聖上英明。韃虜敗勢已定。”朱舜水連連點頭,又自失地一笑,說道:“我在外奔波多年,卻未能討來一兵一卒與滿虜交戰,沒能為今上和蒼水兄分憂,真是慚愧啊。”
說起倭國那場失敗的出兵行動,朱之瑜此時還是非常惋惜。他在日本大聲疾呼。稱滿清入關就是又一場蒙古來襲,很多日本藩主和重臣都接受了這個觀點,認為如果不支援明朝的話,滿清有可能會像蒙古一樣嚐試入侵倭國——上次蒙古的入侵就導致了鐮倉幕府的倒台,德川幕府並無意重蹈覆轍。
但基於現實的考慮,倭國在鄭成功長江之役失敗後,認為南明已經是必敗的局麵。即使日本出兵也不可能扭轉局麵,為此當然不值得賭上倭國的安全。
“今上並不希望異國出兵相助。”張煌言猶豫了一下,提醒著老友,“雖有西夷戰艦偶爾助戰,卻今上戒心甚重,於陸戰卻是隻聘炮兵教官,不借其兵。”
“西夷?”朱舜水搖了搖頭,轉而問道:“那今上對倭國和朝鮮是何看法?此兩國是我大明藩屬,應該可以相信吧?”
“今上對倭國印象不佳。”張煌言左右看了看,從人皆離得遠,便低聲說道:“至於朝鮮,今上亦不想其出兵,隻要其提供其他方麵的相助便可。”
“嗬嗬,今上對倭人有多少了解?”朱舜水微微一笑,說道:“不過,卻與我的看法有些相似。”
朱舜水在日本雖受人崇拜,但他敢批評日本人心胸狹隘、“量窄意偏,日後恐為中華之禍”。從這一點來看,他的觀察力是非常敏銳的。
“今上推崇經世濟用,確與舜水兄之學說相似。”張煌言也不諱言,並且覺得自己的老友將會得到聖上喜愛,並為此而高興,“覲見麵奏時必為聖上所喜,舜水兄大展才華之日不遠矣。”
朱之瑜的學術博采眾家所長,常謂“千金之裘,非集於一狐之腋”,博通經史,最喜《資治通鑒》,長於《春秋》;道德上,主張忠君愛國,推崇蘇武、文天祥的偉大人格。正是這種不尚虛華的學風、紮實嚴謹的學問和剛直崇高的人格,他的學術於日本發揚光大,當時的日本學者以師事朱之瑜為榮,比擬為“七十子之事孔子”。
而博采眾長,取精華、棄糟粕,這也正是朱永興所提倡和尊循的。
“今上英明。”朱之瑜精神一振,倒不是因為可能會當官,而是自己的學問會得到讚賞,這才是一個讀書人最感欣慰的事情。
朱之瑜論學問,以實用為標準。所謂實用者,一曰有益於自己身心,二曰有益於社會。他說:“為學之道,在於近裏著己,有益天下國家,不在掉弄虛脾,捕風捉影……勿剽竊粉飾自號於人曰‘我儒者也’。處之危疑而弗能決,投之艱大而弗能勝,豈儒者哉?”
“舜水兄還有所不知啊!”張煌言輕輕歎了口氣,說道:“若按聖上的心思,恐怕這儒學要沒落了。嗯,聖上尊亞聖,也不好這麽說。但聖上對儒學的一些理論確是有些厭惡,隻是耐著性子,暫且隱忍不發而已。”
“聖上年輕氣盛,有些偏頗也在所難免吧?”朱之瑜不太確定地說道:“蒼水兄已入閣封相,為何不多勸勸聖上?”
張煌言苦笑了一下,說道:“今上學問日漲,且言而據,行而有效,空言相勸無益啊!”
朱之瑜雖然想歸國效力,但並沒有想到會麵臨這樣的問題,不由得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