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轉戰千裏 第四十三章 保寧

保寧(現閬中地區)地處四川盆地東北部,位於嘉陵江中遊,秦巴山南麓。山圍四麵,水繞三方。東靠巴中、儀隴,南連南部,西鄰劍閣縣,北接蒼溪縣。曆來為巴蜀要衝,軍事重鎮。在明末清初時,又是四川臨時省會,長達十七年之久,是曆代川北政治、經濟、軍事、文化中心。

北伐的策略轉變,在兩淮、山東、遼東將采取的軍事進攻還在緊鑼密鼓的準備當中,而西南這一路卻已經是兵臨城下,行將開戰。

鎮朔、討朔兩支明軍沿嘉陵江北進,雖然兵力雄厚,卻沒有分兵他進。作戰意圖很明顯,要以絕對優勢的兵力穩穩地拿下保寧,然後繼續北上,形成與漢中清軍相峙的局麵,再分兵占領川北各地。

保寧,川北清軍已經盡集於這個要地,其他地方人煙稀少,清軍守之無義,明軍也不急於占領。

麵對著六七萬明軍的步步進逼,四川巡撫高明瞻一天三急奏,請求清廷給出指示,或是從西安派來援軍,或是準許他後撤保存實力。

四川巡撫啊,高明瞻現在異常痛恨自己這個頭銜。因為巡撫有守土之責,而四川隻剩下保寧這一個立足點,若是無朝廷旨意便後撤,他的項上人頭便是清廷要對外交代的替罪品。

“可有信使前來?”保寧官衙內,高明瞻緊皺著眉頭,已經不知是第幾遍詢問了。

在得到否定的回答後,高明瞻長長地歎了口氣,心煩意亂地翻著幾份軍報。

雖然清廷派出了護軍統領阿爾津率四千滿漢八旗由西安趕到了保寧增援,高明瞻卻並不認為這點兵馬能抵擋住明軍的進攻。還幸虧他從重慶比較完整地撤回了所有的部隊。才勉強使保寧的總兵力接近了兩萬餘人。可與明軍比,數量上卻相差太多,連其中的一個軍的人數都不如。

清廷雖然有放棄川北,確保陝西的意圖,但還在猶豫。還在舉棋不定。就象想放棄兩淮、收縮防線,卻又不肯就這麽無條件地拱手讓出。而想盡量支撐,清廷還有一個考慮,那便是一個多月之後的秋收。

漕運、漕糧是不用指望了,而北方受到小冰河期的影響,糧食產量降低。卻也不是顆粒無收。隻要能多堅持一個多月,多守住一塊地盤,清廷便會多搜刮一些糧食,便能在國戰中多支撐些時日。

但議和並未使明軍停止行動,而此時的進攻時機顯然抓得很緊。土地、百姓,連帶著地裏就要收割的莊稼,清廷要斷然放棄的決心便遲遲未下。猶豫、遲疑,還帶著些許僥幸和幻想,清廷在逐漸喪失收縮戰線的機會。

“大人——”心腹將領總兵王明德匆匆走了進來,揮退了幕僚,湊到高明瞻耳旁低聲說道:“阿爾津要率部攜帶物資撤往葭萌關,正在準備車輛、馬匹。”

高明瞻愣了一下。隨即苦笑著搖頭,無奈地說道:“其為滿人,又是客軍。可進可退。可我等,若無朝廷明旨便退,必死於法。”

王明德一副忿忿的表情,罵道:“他見明軍勢大便要逃跑,還要帶走部分甘陝綠旗,卻把咱們留在這裏。全不顧咱們死活。”

高明瞻思索片刻,猜測著說道:“阿爾津駐兵葭萌關。倒也保障了我軍突圍入陝的一條通路。本撫估計他是這樣想的:若賊圍三闕一,我軍守不住保寧。自會向葭萌關撤退;若賊四麵圍攻,我軍沒有退路,便惟有背城一戰方可絕處逢生。如果是哪種情形,都難以威脅其所率八旗,或許賊人包圍全城,會暴露其分兵把守的弱點,給其以突襲之機。就象當年偽王劉文秀攻打保寧時一樣。”

曆史上,還是撫南王的劉文秀在揮師攻入四川後,一路上所向無敵,戰則必勝,直接攻到了保寧城下,並由此產生了驕傲輕敵思想。在布署攻打保寧時,劉文秀把主力擺在保寧城北麵,甚至抽調一部分軍隊“北塞葭萌關,東塞梁山關”,防止攻克保寧後清軍突圍竄入陝西。

也就是說,劉文秀所作的布置旨在全殲吳三桂、李國翰、李國英所部清軍,並從而改變了三麵據險,俯扼清軍的態勢,使自己的主力置於保寧城北敵守重鎮、東、西背水的危境,在兵法上違背了“圍師必缺”的原則。

這樣的布置一來使清軍沒有了退路,惟有困獸猶鬥、拚死一戰;二來則使劉文秀統率的四五萬人馬兵分勢弱,給清軍造成了聚力於一點進行反突破的機會。而保寧之敗也確實證明了劉文秀過於托大,以及作戰部署的缺陷。

護軍統領阿爾津顯然也知道曆史上的保寧之役,所作的應變倒也不無道理。他率軍一部保證保寧清軍的退路,並且能夠形成犄角之勢,以便內外夾擊明軍。這總比全軍縮在保寧,被動防守要好。

但對於高明瞻等人來說,在心理上卻難以接受阿爾津這種置他們於險地,能救則救,不能救則棄的態度。若是在清廷強勢的時候,高明瞻等人可能會選擇戰死,或者自殺,以效忠朝廷;但現在,當清廷的頹勢越來越明顯的時候,他們便多了一個選擇,便在心裏種下了反叛的毒草。

就如同甲申之亂時,北方的明朝官員和將領對崇禎和北京的朝廷失去了信心,在李自成揮師而來時,便紛紛放棄抵抗,降者如潮。現在的情形也差不多,越來越多的人會重新審視自己所要效忠的對象,重新評價自己如何去做才最符合本身的利益。

一個頹勢難挽的朝廷,真的值得自己賠上身家性命嗎?這個疑問,將越來越多地浮現在北方清廷漢人的文官武將的腦海中。

“朝廷本已有意確保陝西,又遲疑著不肯輕棄川北之地,優柔寡斷,自招禍患。”王明德說話露骨起來,咬牙切齒,忿恨之情溢於言表。

高明瞻斜瞅了王明德一眼,歎息道:“本撫的家眷在京師,如之奈何?再者,二譚會留在保寧吧,他們曾反叛明軍,定會拚死頑抗。”

二譚指的是被清廷封為向化侯的譚詣和慕義侯的譚弘,這兩個人在夔東十三家聯合進攻重慶之役中刺殺譚文,倒戈反叛,以致戰局逆轉。正因為如此,這兩人已經失去了再度向明軍投誠的機會,必然會為清廷死忠到底。

王明德突然狡黠地一笑,低聲說道:“憑大人的威望,二譚算個什麽?至於大人的家眷,您想必知道那吳三桂的兒子從京師逃出一事吧?再者,朝廷豈會為難盡忠而死的大人家眷?”

高明瞻悚然一驚,幾乎跳了起來,死死盯著心腹愛將,見到王明德擠了擠眼睛,突然會意,咧了咧嘴,難看地笑了起來。

“這可需要那邊通融,才能讓朝廷相信本大人與城偕亡,盡忠死節啊!”高明瞻眼珠轉了又轉,思索著計劃成功的可能。

“秘派使者又有何難?”王明德說完停頓了一下,咬牙道:“盡快告之阿爾津的動向,讓明軍截殺,再擒獲二譚,亦算是大功一件吧?”

高明瞻眯起眼睛思之再三,狠狠地點了點頭,說道:“那便如此辦理,你是本撫最信任之人,全交給你了。”

“卑職絕不辱命。”王明德深施一禮,轉身邁步走了出去。

……..

滿清入關並且南下滅了弘光政權後,兩支農民軍——大西軍和大順軍餘部都有聯明抗清的舉動和主張。但由於實力不同,以及永曆帝依附於大西軍的緣故,大順軍餘部是飽受排擠,並且與大西軍是素有隔閡的。

尤其是當孫可望請求永曆朝廷加封秦王的時候,忠貞營將領表示不滿,高一功、黨守素曾經親自出麵訓斥孫可望的使者,大意是原大順軍和原大西軍地位相類似,大順軍餘部聯明抗清後,將領最高隻封公爵,孫可望卻堅持要朝廷封他為一字王,有欠公允,甚至說出了“兩家兵馬,彼此所知,鞭弭橐鞬,足以相當也”的威脅性語言。

而早在李自成、張獻忠生前,雙方的關係便已經因為爭奪四川而兵戎相見,封秦之爭無疑又加深了裂痕。到了孫可望出兵貴州、四川,清軍侵入廣西時,大順軍餘部改編的忠貞營既打不過清定南王孔有德部,又不願依附於孫可望,剩下的道路就是領兵北上夔東,在荒僻之地獨成一家了。

十幾年後,兩方的兵馬又相遇了,在保寧城郊,兩位曾經是各不統屬,現在則是屬於同一陣營,共同為明廷效忠的將領會麵了。

晉王、鄭王,同樣是一字王,若真按資格和威望比較,晉王李定國顯然要比鄭王劉體純的身份尊貴。但在相會的禮儀上,兩人卻是平等而客氣的。

而從雙方統率的兵將,那些還抱有積仇舊怨的已經很少,大量講武堂軍官充斥軍中,也在很大程度上改變了兩軍之間的抵觸和衝突。同樣的,晉王李定國的心態已經調整和改變了很多,門戶之見被大半拋棄;鄭王劉體純則是個識大體、有心胸的,特別是由國公至親王的簡拔,感激之餘便是凜懼、持重之心。(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