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變革的縮影
“當當當!”
聽得鍾聲響起,人群喧鬧起來,一個紅箍大聲叫道:“開飯時間到,排隊,排人,人人都有,嚴禁爭搶。”
又有幾個身強力壯的紅箍,持著短棍,上了前來,不客氣地對想要擠到最前頭的一些流民青壯,劈頭就打,打得他們不敢再擠為止。
人流在十幾口粥鍋前慢慢移動,濃稠的雜糧粥一大勺一大勺地盛進百姓手中的碗裏。嗯,除了囡囡娘倆兒,隻有一個豁了邊的破瓦罐,怯生生地走到了鍋旁。
舀粥的雜役有些發愣,上下打量了這對雖瘦弱卻似乎洗過手臉的母女,看著小女孩眼巴巴地直舔嘴唇,不由得**了下嘴角,連盛了三大勺,直到將破瓦罐裝滿,還叮囑了一句,“你們餓得久了,不可吃得太急,兩個時辰後還會再開粥。”
“謝謝,謝謝。”母親沒口子的道謝,提著瓦罐和女兒匆匆走到一旁,小丫頭的眼睛一直盯著冒著熱氣的粥,眨也不眨。
“慢點吃,慢點——”母親忍著饑餓囑咐著女兒,狼吞虎咽的樣子讓人心疼。
“唔,娘,你也吃。”小丫頭吃得滿嘴都是,還沒忘了母親。
“一起吃,呆會兒還有呢!”母親欣慰地笑了,雖然麵黃肌瘦,還透出幾分秀麗。
咣,咣,咣……一陣銅鑼聲響了起來,然後幾個紅箍在一排桌子後又開始高聲喊叫。
“蓋房建屋的這方來;鋪路修橋的這方來;疏浚河渠的這方來;會紡線織布的這方來;讀書識字的這方來;會算賬記數的這方來……管飯管飽,一稀兩幹,還有兩升米二兩鹽的工錢……”
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在國戰未止的情況下。朝廷也麵臨著物資方麵的壓力。為了緩解壓力,使新光複區的百姓能夠盡快創造生產力,以工代賑是一個好辦法。當然,這個時候的勞力價格也最便宜,管飯給米鹽。便能讓百姓們趨之若鶩,而且感恩戴德。
盡管喝粥餓不死,但力所能及的工作,並且能從中得到米糧,還是相當有**力的。畢竟隻想喝粥混日子的懶人還是少數,而老弱病殘則不在此列。兩升米就是四斤。一個人在外做工,不僅管飯管飽,連家裏人也至少能吃上粥飯,這可是長遠的生計。
珍娘聽著喊叫聲,眼睛亮了起來。可瞅瞅身旁的小丫頭。又有些猶豫躇躊。女兒是相依為命的依靠,可在另一方麵來說,也是個小累贅。
…………
新任揚州知府陸文揚帶著幾個隨從來到了這個施粥的地點,由崇明縣直接晉升為知府,他算是升遷極快的了,這也與他在崇明的政績有很大關係。在另一方麵,就近調派,崇明與揚州也算是離得最近的老光複區了。
“流民的安頓工作還要加快。再過兩個月便入冬了,沒有遮風禦寒的住處,不知道要凍死多少人呢!”陸文揚的臉上並沒有升遷的喜悅。而是有些憂心忡忡。
在陸文揚看來,最佳的北伐日期應該是明年的春耕之後,天氣暖和了,物資也充裕了,無論是軍用,還是民用。都比現在要寬鬆許多。現在則不僅要考慮吃飯問題,還要考慮居住問題。這個冬天注定會很忙碌,很艱難。
“大人。這幹活的人不少,可讀書識字的不多。”一個小吏從桌後站起,拱了拱手說道:“這登記入籍,分派勞力,丈量田地……”
陸文揚輕輕歎了口氣,大小官員盡皆從南方調派,朝廷並未全部允準。一些沒有品級的小吏,象書吏、衙役、雜役等,都是要從本地來招募解決。顯然,這在目前來看,還是有困難的。
或者說,在短時間內,小吏恐怕不那麽容易湊齊。揚州府又不同於其他地方,皇上是肯定要駕臨的,不管是遊玩,還是由此北上京師,如果因為濫竽充數而引起麻煩,皇上的脾氣稟性,陸文揚還是知道一二的,最厭惡欺民的胥吏。
“湄、河兩省,還有四川,都派人前來招募墾荒拓殖的勞力,本官是不太願意的。”陸文揚苦笑著搖了搖頭,說道:“現在看來也沒有辦法,朝廷的錢糧緊張,長期投入恐怕力有未逮。疏散流民,為朝廷減輕壓力,便先顧不得以後了。”
在崇明的經營,使陸文揚明白了勞力的重要性,鑒於本地的發展恢複,他是真舍不得把勞力向外地輸送。但實際情況是臨近冬季,既不能耕,又不能種,雖然有以工代賑的措施,但人口滯留,畢竟還是給官府造成了極大的壓力。無論是從物資供應,還是社會治安,分流百姓,已經是勢在必行的辦法。
而湄公、河仙、四川,連帶江南,因為光複得早,恢複重建已經走上了正軌,墾荒種地、工廠作坊等對勞力的需求越來越旺盛。
明朝萬曆年間納稅丁口為八千多萬,人口總數應該在兩億左右,到了順治末年,丁口便隻有三千多萬,總人口不足一億。也就是說,因為災荒和戰亂,人口不增反減,隻剩下了一半不到。
而中國曆史上的王朝更替幾乎都是這樣,人口少了,土地多了,重新分配財富後社會矛盾緩和了,百姓也但求穩定,安心生產勞作,便又是一個所謂的“盛世”來臨。卻很少有人思考更深層次的問題,為什麽治亂輪回總是循環不止,為什麽總是要在屍山血海上尋求一個安定的時期?
正因為朱永興並不把人口減少後的社會寬鬆作為什麽功績,正因為他一直潛移默化地將自己重視生命,體恤民眾疾苦的觀念推行開來,下麵的官員也自然投其所好。陸文揚便是其中一個,或許有人說他功利心重,朱永興倒是不以為然。沒有上進心的官員,他反倒不喜歡呢!
“識字啊,還會紡線織布,可這——”陸文揚很隨意地走到招募讀書識字人的桌後,正趕上珍娘牽著小丫頭滿臉愁容地看著小吏在苦笑搖頭,顯然與剛剛紡線織布那邊的遭遇差不多,都嫌這個小丫頭礙事,還有招募讀書識字的雖沒說明,可能要女人嗎?
“孩子雖然小,可很懂事。民女識字,還會算賬,也能幹粗活兒……就是想給孩子多掙些吃食,光喝粥——”珍娘咬了咬嘴唇,有些徒勞地解釋著,也是剛才一番話的重複。
陸文揚上下打量了一下珍娘,又看了一眼招募紡織女工的地方,顯然,女人出來做工還是不太合乎傳統的,還有很多女人是有牽累,就象珍娘這樣的。
“不行啊!”小吏搖著頭,歎息著,也可憐這母女倆,但也沒有辦法。
珍娘眼中浮起晶光,咬緊了下唇,牽著女兒轉身慢慢走開。
“等一等。”陸文揚突然想起了什麽,叫住了珍娘,卻轉向桌後的小吏問道:“織造工廠都是女人,管理、記賬的用男人便不合適。象她們這情形的流民估計不少,便順帶著找些老婦,給她們減輕些拖累。這樣的話,既少了閑人,又讓她們能自食其力。南方,那個叫什麽來著——”
“大人說的是幼兒園?”小吏想了想,也依稀有了印象,陪著笑說道:“在蘇州一帶興起的,是為了多招攬女工。”
“對,是叫幼兒園。”陸文揚笑著點了點頭,伸手指了指珍娘,說道:“便給她報上名吧,既是識文又會算賬,便先做個女管事。另外,告訴那邊招募女工的,工廠會建幼兒園,讓帶孩子的女人們能安心做工。”
“卑職這就去說。”小吏走了兩步,轉身望向珍娘,笑道:“還不趕快謝過知府大人,你被錄用了,還是女管事呢!”
“多謝大人,多謝大人。”珍娘喜出望外,跪倒在地連連磕頭,小丫頭也有樣學樣,在地上磕了兩下。
陸文揚輕輕擺了擺手,心中難過。他當年是從北方跑到南方投效明廷的,一路上見過多少逃難的流民,這珍娘雖是穿著破爛,但形容舉止卻能看出她極可能出自殷實之家。這場戰爭啊,多少人家破人亡,流離失所啊!
人盡其材,物盡其用。在這場國戰中,朱永興最大的秘訣便是能夠發動群眾,使越來越多的人參與進來,或出錢,或出力,不管你從事何行業,不管你能力有多大,哪怕隻是看孩子、作飯的老人,那也是國家的一分子,在為國戰出著一分力。
這樣的理念是自始至終便遵循而行的,自上而下,自朱永興有能力的時候便開始了。這也沒什麽新鮮的,人民戰爭的理論,在現在,直到原子彈問世,都應該是適用的。
而官員們則是依照“上有所好,下必行焉”的官場準則,朱永興的權勢越大,他的理念的影響越大,傳播越廣,越有人遵照而行。
變革不應該是暫時的,或者是短期的;不應該隻是在國戰期間適用的,而應該是以後和將來也要持之以恒的。
何鐵腳、珍娘,還有小丫頭,隻是在這大變革中的一個小縮影,成千上萬的人也正處於這場不同於普通意義上的改朝換代的大變革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