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恬然自樂

太陽剛一出來,地上已經象下了火,一些似雲非雲,似霧非霧的灰氣低低地浮在空中,使人覺得憋氣。

緬甸阿瓦城郊,月前兀立起一座竹城,城內十餘間草房便是永曆皇帝的“行宮”所在。而那些雜七雜八的茅棚,則是隨行官員人等自行動手用竹木搭建的居所。小朝廷由井亙移駐此處已有月餘,雖與阿瓦城隔河相望,近在咫尺,緬方卻始終沒有給予正式的官方接待。

初到之時,緬甸當局還給予了一些土產,即史書上的所謂“進貢頗厚”。永曆帝也還攜帶了一點積儲,有意回贈一分厚禮,用明朝習慣的說法是居高臨下的“賞賜”。緬甸官員表示:“未得王命,不敢行禮”。很明顯,對於流亡朝廷,緬甸已經不願再行藩臣禮。用金銀換土產?還被人家拒絕,可歎如今不再是泱泱天朝找感覺,而是落難皇帝買安全。

此時的小朝廷,兵衛寡弱,每日僅有百名左右沒有武裝的士兵“守衛行宮”。而竹城外,則由緬兵把守。自從殺入緬境的南明軍隊接敕旨即收兵返回後,永曆倒成了土王自保的“人質”。正因為看到奇貨可居,緬甸土王更嚴加阻塞內外消息,千方百計阻撓南明軍隊找到永曆帝一行。

但永曆君臣卻隻知苟安,皆恬然自樂,很多大臣再不穿官服,各個短衣跣足,挎籃提兜,坐在地上與擺小攤、做買賣的緬甸婦人打情罵悄,討價還價,樂得逍遙。更有不少官員掏錢買酒,大醉喧嘩,豪賭狂博,全無天朝大臣的風範。

永曆帝為了維護小朝廷的安全和體統,決定派官員輪流巡夜,奉派官員即乘機“張燈高飲,徹夜歌號”。綏寧伯蒲纓、太監李國泰、楊國明等更是大開賭場,日夜呼幺喝六,一片喧嘩。永曆帝大怒,命錦衣衛士前往拆毀賭場,諸臣賭興正濃,那管什麽皇帝聖旨,換個地方重開賭場,喧嘯如故。

“苦中作樂,毫無共赴國難之意,如何不讓緬人輕看?”沐天波歎息著,連連搖頭。

對於朝廷官員的行徑,一些緬人也頗為鄙夷,紛紛議論:“這幾多老爺越發不象個興王圖霸的人,如此嬉戲無度,天下安得不亡?”連充當通事(翻譯)的,身為大理人,也深表不滿,私下對人說:“先前入關,若不棄兵器盔甲,尚有自衛之力,現身無寸鐵,又廢天朝禮法,恐亡無日矣!”

這些言語傳入沐天波等人耳中,有的人置若罔聞,卻使他憂慮在心,秘密同原屬晉王的總兵王啟隆商議辦法。

“在井亙時不用國公之言,以至今日進退維穀。如今車駕已在虎穴,如之奈何?嗟乎,嗟呼!”王啟隆苦笑連連,雙手一攤,表示毫無辦法。

沐天波透過簡陋的草屋窗戶向北而望,喃喃道:“屢發敕旨令迎駕兵將退去,豈不令將士寒心。若是忠勇不退,迎駕又成逼宮。亦不知岷殿下情況如何了,是已與晉殿下會合,或是——”

王啟隆沉默了一下,說道:“岷殿下執意入滇倒也有先見之明,國公不見由陸路而來的人馬皆妻離子散,家產**盡,更有眾多死難。”

由潘世榮帶領,取陸路南行的明朝官員士卒在三月份就到達了緬都阿瓦城隔河對岸處,由於人馬雜遝,引起緬甸國王的不安。遂派出兵丁加以包圍,強行把這批南明人員不分男女老幼分別安插於附近各村民家看管,一家一人,禁止往來。這批南明人士頃刻之間妻離子散,家產**盡,失去了人身自由,有不少人不堪其辱,憤而自殺。

沐天波目光閃了一下,霍然站起,慨聲道:“趁緬人尚未拘執,不若拚死一搏,組織敢死誌士殺掉奸臣,保護太子突圍投奔晉鞏二藩。”

王啟隆大吃一驚,好半晌才訥訥說道:“國公之謀過於操切了,不若先與馬吉翔透露一下護太子歸國之事,然後再作計較。”

沐天波也覺得自己的話說得太狠,一下子把王啟隆給嚇住了,不由得強笑道:“是極,馬吉翔掌管錦衣衛,自當先與其商議。”

王啟隆豈能不知沐天波話中的奸臣所指為誰,馬吉翔自當為奸臣之首,但此時也隻能裝糊塗,陪著笑道:“閹人李國泰實奸臣也,吾亦早有為國除奸之心。嗬嗬,哈哈。”

“尚需謀劃詳細方可行動。”沐天波見王啟隆把太監李國泰推出來,知道其膽怯疑慮,便放緩了語氣,“突圍入滇,路途漫漫,沒有向導,難以成行啊!”

“是極,是極。”王啟隆見事情有緩和的餘地,連忙點頭稱是,“不謀劃細致,豈不陷太子於險地,吾等萬死難贖也。”

沐天波隨口附和,卻是心中歎息,看來不到危急時刻,人總是下不得決心,可等到緬方派兵嚴加看守之時,恐怕時機已經不再了。

………

亞熱帶的可怕雨季並不是一刻不停地下雨,一點晴天也沒有,而是多以雷暴雨的肆虐來顯現天威,而促使朱永興最後下定決心的則不僅僅是天空放晴這一個因素。

下雨冷得發抖,太陽一出來,竟烤得跟伏天一樣。朱永興輕輕捂住了鼻子,潮氣、屍臭等各種複雜的味道彌漫在空氣中,蛆蟲、螞蚊亂爬,在山頂上也能隨處看到,直令人作嘔。原以為把清軍的屍體拋下山坡便能暫時隔絕瘟病之源,看來還是想得簡單了。

幸好自己早讓明軍將士捆紮綁腿,這個簡單的小東西既可以起到長筒靴的作用,防止螞蝗山蟲叮咬;還有助於行軍,能防止血脈下積而引起的漲疼;甚至可以當繃帶裹傷救治。

新晉趙王白文選曾經請纓督戰,想讓朱永興去往後方,但被朱永興婉言拒絕,並把他安排到龍川江渡口駐兵,保證退路萬無一失。而現在,白文選連夜趕來,就在朱永興的身邊。

白文選此來,既是擔心朱永興的安全,又有些不放心前線的戰況。他還帶來了最新的騰衝方麵的情況。可能來的時候並沒有下定最後的決心,但在南齋公房,白文選震驚於戰場的慘酷,決意傾向於朱永興所籌劃的後備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