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為貴女(女扮男) 第五十九回
“看下麵。”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說道。
書湘果真低了頭,入目是一雙骨碌骨碌的漆黑眸子,麵上白裏透出紅果果的暈澤,她彎下腰打量著這三四歲大的小奶娃娃,疑惑道:“可是佑哥兒?”須臾展眉笑起來,“許久不見,我們小殿下都長這麽高啦!”
奶娃娃抱著書湘的腿想往上爬,嘴裏一疊聲要抱抱。書湘巡視四周不見小皇子的奶嬤嬤,蹙了蹙眉,方抱住薑佑小小的身子將他兜攬在懷裏。
甫一抱住便嗅到小皇子身上濃濃的奶味兒,他在她懷裏動了動,似乎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眨巴著清澈如洗的大眼睛瞧著她。
似乎是認得的,然後“吧唧”在書湘麵頰上親了一口,委委屈屈地說:“哥哥帶佑兒出去玩兒成不成?佑兒要出去玩,可是奶嬤嬤不叫我出去……”
你管誰叫哥哥呢,書湘嘴角抽了抽。小皇子可不是一般的人物,她不好帶著他到處走的,出了什麽事兒算誰的?
可是一盞茶後書湘牽著奶娃娃出了朝露宮。
都怨小皇子哭功了得,她實在是招架不住,這才隻得屈服在他的鼻涕泡泡之下。
書湘牽著薑佑走在過道裏,小孩子像是從沒出來過似的歡喜的不得了,想來薛貴妃將兒子寶貝得過了頭,等閑並不讓他出去走動。
走著走著,小皇子驀地蹲下|身去,書湘狐疑地湊過去,看見石頭縫裏有幾隻螞蟻在搬大米。
“湘兒哥哥,這是什麽呀?”小皇子的聲音甜的能冒出水來,書湘一時母愛泛濫,一手攬著他脖子,一手折斷一根雜草指著那隻大米道:“這是咱們素日吃的米,這搬大米的是螞蟻,這前頭的是螞蟻爹爹,中間的是螞蟻寶寶……”
她話還沒說完就聽見頭頂上冷冷的一聲嗤笑,書湘隻覺得來人的嗓音較為耳熟,她把視線從螞蟻搬大米上挪開,映入眼簾是一雙鳳仙紫的男靴,視線再往上——
書湘還沒來得及作出反應,一旁的小皇子早已脫離自己溫暖的臂彎抱住了太子薑池的大腿。他滿臉的興高采烈,糯糥著道:“太子哥哥抱抱佑兒抱抱……”
四周跪了一地的宮女太監,無不戰戰兢兢低頭垂麵,書湘心道一聲冤家路窄,自己果然不該出來溜達的。
她由蹲著的姿勢直接跪拜下去,耷拉著眼皮瞧著那三隻漸行漸遠的螞蟻。似乎這種時候也隻有螞蟻可以做到我行我素無視太子了。
皇宮裏的秋意似乎比之宮外來得要早,不知從何處飄來一片發紅的楓葉,無巧不巧落在她頭上。
薑池到底是沒有理睬薑佑,任憑奶娃娃跌坐在地上咿咿呀呀蹬著小腿兒抹眼淚。他似乎嫌吵,對身邊的宮人道:“愣著做什麽,還不快把殿下送回朝露宮去,沒的到頭來貴妃娘娘在父皇跟前說些什麽,倒成了我的不是。”
幾個宮人應了,不知存了幾分的小心翼翼,一路拉拽著薑佑走了。
書湘偏著頭往小皇子的方向看,隱隱有些擔憂,鼻端忽的聞到一股子龍涎香的味道,她皺皺眉仰起臉,薑池卻不知道什麽時候傾身靠過來了。
頭上那片火紅的楓葉因書湘的動作從她頭上飄下去,那紅色極惹眼,書湘的視線跟了過去,下巴上卻忽的被人一挑,迫使她的視線對上他的。
“我心說這是誰呢,恁的麵熟。”
薑池勾起她的臉一寸寸端詳,從眉梢至眼角,唇角逐漸噙起一抹譏諷的弧度,“這還是我那個小伴讀麽?寧書湘,你怎的穿成了這般,叫本殿下險些兒都認不出嗬。”
因太子輕佻的動作,一旁跪著的宮人們益發把頭低下去,額頭幾乎點到地麵上。寧家的寧書湘原是個姑娘家是誰都知道的事情,太子這會兒這樣說明擺著是揭人傷疤,偏無人敢出聲。
書湘心口微微起伏,看他一眼,徑自低垂著眼簾默不作聲。
隻是忍不住鼻子裏泛酸,她幼年時候就差點叫麵前這人整治死,今兒卻還要受他羞辱。書湘也寧可自己是個真正的哥兒,如此母親也不必遭父親嫌惡,她也無需把奉養母親的希望寄托在並非一母所生的二哥哥身上。
終究是異母,現下雖增添了信任,可心底深處還是有芥蒂的。她相信寧書齊對自己也是懷有這樣矛盾的感情的。想來若自己果真是個哥兒,兄友弟恭才適合他們。
薑池見寧書湘不理會自己反倒徑自出神,一時冷笑起來,“你是啞巴了?你父親璟國公竟不曾教導你規矩麽。”
“這同我父親有什麽關係?奉勸殿下還是不要無端生事的好,我如今不再是你的伴讀。你即便有哪裏不順心了,也不該欺負我。”
書湘說完,眼稍餘光裏瞥見一人快步走來。太子本還要說什麽,但他顯然也看見那人了,於是慢騰騰直起身,冷漠的眼底有了點笑模樣。
那人疾步走到近前,書湘聽見他不穩的聲息。
不經意地抬眼,麵前竟赫然便是赫梓言。看著他熟悉的清俊臉容,她呆呆怔了怔,一時間心潮起伏,方才半天都沒露出脆弱的模樣,這會子一霎兒眼圈卻紅了,怎麽也忍耐不住。
她自己並意識不到這樣眼巴巴望著他的小模樣有多可憐。
赫梓言未及思考便把眼眶紅通通仿佛下一瞬就要哭出來的書湘扶起來,因為宮人們都跪著瞧不見,他便沒什麽顧忌。
他把書湘鬢邊落下的一縷頭發別到她耳朵後頭,低聲道:“眼圈紅得小兔兒似的,書湘這是要哭鼻子了不成?”話畢揉揉她的臉,喟歎似的,“處處叫我為你掛心,這多事之秋,是誰許你往宮裏來的。”
書湘搖搖頭,不覺抓緊了他的袖子,一眨不眨大睜著眼睛看著他,上下兩片唇瓣微微地張著。
赫梓言轉頭看了臉色陰沉的薑池一眼,眸中一片清和,他朝表兄微微一揖,寬長的袖擺隨著宮牆間不息的秋風瑟瑟擺動,“禦都突然有些私事,還望殿下包含,容我先行一步。”
“私事?”
薑池的麵色依舊十分冷峻,然而他即便麵露不滿也沒有要發作的意思,目光刀鋒似的在書湘臉上刮了刮,翹起一邊唇角皮笑肉不笑道:“表弟可瞧仔細了,這是貴妃娘娘招進宮裏來陪著小住的,可別叫她出事,落人口實反倒不美。”
說罷,拂袖冷哼一聲揚長而去。一眾宮人大氣也不敢出,躬著身尾隨其後。
書湘直到眼見著太子徹底消失在視野裏才放鬆下緊繃的神經,她不能想象赫梓言有可能天天與這樣毒蛇一般吐著信子的人在一處。
“方才多謝你了。”她低低地說,然後放開他的袖子垂著腦袋站到了一邊。
赫梓言打眼一瞧,目測之下驚訝地發現他們之間的距離倏地一下,竟至少有七步之遠。
他揉了揉眉心一步一步靠過去,書湘也有猶豫的,可是他越來越近了,隻屬於他的氣息漸漸圍攏過來,她忽然就忘記像往常一樣掉頭就走,被人偷了呼吸似的,躊躇著立在原處。
兩邊紅牆深深,金黃的琉璃瓦蜿蜒如長龍,他麵映秋日明淨的太陽,坦**地走到她近前,“我考你一考,不知書湘說得出下一句否?”
書湘歪了歪頭,不曉得突然間他這麽文鄒鄒的是要做什麽。
他吊了吊嘴角,兀自道:“《詩經》裏的句子,彼采葛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不知這下一句卻是什麽?”
書湘反應了一下才知道他想表達的意思,嘴角笑窩一旋,卻道:“你是大詩人,大文豪,我隻是個小女子。什麽詩經道德經白骨精,我都不知道。”她眼波流轉,“你想知道下一句,莫不如自己回去翻書看看的好。”
赫梓言麵露鬆懈地揚了揚唇,剛傾身靠過去把手放在書湘肩上,冷不防胡桃兒卻從一處牆邊開出的宮門裏走出來。
他不知在這裏呆了多久,現在出來麵上攜了笑意對赫梓言行了禮,稍微客套幾句,轉頭看著書湘又是另外一副嘴臉,但仍舊是笑著的模樣,“姑娘叫咱家好找,這兒離禦花園可遠得很呐……”
書湘心頭一凜,惴惴地道:“隻是途經此處,是娘娘回來了麽?”
“可不,”胡桃兒吊著尖細的嗓門兒領著書湘往朝露宮走,一頭走一頭若有所指地道:“姑娘可得小心這宮裏頭形形色|色的人,誰是好的,誰又是壞的,您得擦亮了眼睛呐!隻有貴妃娘娘才是您的親人,旁的居心叵測的人太多,姑娘心思簡單,千萬別叫人誆騙了去。”
書湘木蹬蹬地點頭稱是,卻禁不住回望宮門邊那道頎長的身影。
她不懂得掩飾自己的心思,又或者她的掩飾在老奸油滑的太監跟前並不算什麽。胡桃兒轉了轉眼珠,聯想到他貴妃主子的謀劃,眼睛驀地閃了閃。
作者有話要說:
詩經名句“一日不見,如三月兮。”出自《國風·王風·采葛》
國風·王風·采葛
彼采葛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彼采蕭兮,一日不見,如三秋兮。
彼采艾兮,一日不見,如三歲兮。
第三更~
祝看文愉快明天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