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章 準備(八)

常鬱曉凍得厲害,他本以為自己的四肢都凍麻了,可徐氏一拍打,他就痛得厲害,齜牙咧嘴道:“輕點輕點。”

徐氏的手不住發抖,也不知道是冷的還是慌的,她招呼了幾個丫鬟婆子過來,幫著替常鬱曉收拾了一番,又費力氣扶他起來。

常鬱曉緩了好久,才總算能邁開了步子,見徐氏急得眼眶都紅透了,到底心下不忍,擠出了一個笑容:“沒事兒。”

徐氏顧不上哭,架了常鬱曉回去。

盧氏握緊了身邊怯怯的嵐姐兒的手,吩咐兩個媽媽道:“扶爺起來,我們也回去了。”

盧氏說完便走,經過常鬱曄身邊時,她隻是頓了頓腳步,斜斜瞧了他一眼,又悶頭走了。

楚維琳看在眼裏,不由有些唏噓。

她在盧氏身上看到了前世的自己,雖然她們麵臨的問題並不完全相同,可夫妻之間,若走到了這一步,心結不解,就再無琴瑟和鳴的那一日。

即便還綁在一塊,盧氏與常鬱曄也已經越行越遠。

長房那兒的事情,輪不到楚維琳置喙,她也不會傻傻地湊過去摻合,與常鬱昀一塊回了霽錦苑。

在室外待了會兒,身子的熱氣散了不少,即便是抱緊了手爐,還是覺得冷了,直到入了屋子裏,稍稍坐了會兒,才舒坦了。

楚維琳一麵梳洗,一麵問流玉:“明兒個霖哥兒抓周,都準備好了嗎?”

流玉抿唇直笑:“奶奶昨兒就問過一回了。您放心吧,都妥當了,奴婢剛才又理了一遍,不會又差池的。”

楚維琳頷首笑了:“你看我。就顧著瞎操心了。”

一夜好眠。

第二日天明時,水茯趁著替楚維琳更衣的工夫,道:“大爺與三爺還跪在祠堂裏。”

常鬱昀聞言,問了一聲:“還熬得住嗎?”

水茯垂眸,應道:“奴婢不曉得。”

常鬱昀緊了眉頭,直到方媽媽抱了霖哥兒進來。

霖哥兒的第一個生日,老祖宗極為看重。找了一匹宮裏賜下來的紅色綢緞料子替哥兒做了套新衣裳。又怕他天冷凍著,邊角做了頂帽子,這一身穿在身上。霖哥兒看起來格外喜氣,就和百子圖中嬉笑打鬧的小娃娃一般。

楚維琳笑著接了哥兒過來,在他臉蛋上親了一口,捏著兒子的小手。道:“跟個善財童子似的。”

常鬱昀跟著笑了。

一行人往鬆齡院裏去,昨夜雪未停。即便丫鬟們天未亮就起來掃雪,這路依舊不好走。

倒是霖哥兒愛看雪,依依呀呀求著常鬱昀給了他一顆南珠大小的雪塊,他捏著揮著玩得不亦樂乎。又興高采烈地想把雪塊往嘴裏湊,叫方媽媽攔住了。

等入了老祖宗屋裏,裏頭沉悶的氣氛因著霖哥兒的到來一下子熱絡了幾分。

憂心忡忡的徐氏眼睛一亮。朝霖哥兒拍了拍手:“啊呀我們的霖哥兒來了,今兒個可真好看。來叫伯娘抱抱。”

楚維琳猜得出徐氏的想法,不過是為了逗老祖宗開心,好讓老祖宗網開一麵,讓常鬱曉別跪在祠堂裏了。

說實在的,楚維琳也不想那兩位一直跪著,大過年的,都是一家人,還是和和氣氣的好,況且又是霖哥兒生辰,一會兒還要去祠堂裏磕頭的,結果兩個伯父跪在裏頭,實在尷尬。

楚維琳把霖哥兒交到了徐氏手裏,徐氏養著聆姐兒,抱孩子已經是習以為常了,她笑盈盈逗了霖哥兒,與老祖宗賠笑道:“您看,哥兒可真討喜,這眉眼,這小嘴兒,嘖嘖。”

老祖宗心裏再不落位,對著霖哥兒,還是和顏悅色的。

霖哥兒本就愛笑,加之昨夜裏睡足了,這會兒正是最活潑最愛鬧的時候,衝著老祖宗伸出雙手,張嘴道:“抱,抱,抱。”

老祖宗的笑意忍不住了,趕緊讓徐氏把霖哥兒抱給他,又是親又是摟的,根本不願意鬆了手。

常恒翰挑了簾子進來,見了這一幕,猛得想起了昨夜裏常恒淼說的話。

三房的常恭溢跟著他父親在念三字經了,老祖宗總說他乖巧聽話,二房的常恭霖如今是老祖宗的心尖尖,恨不能什麽好東西都給了他,可他長房,就隻有兩個姐兒,等再過兩年,若還是沒生養個哥兒出來……

難道真的要厚著臉皮去跟其他幾房,去和族裏談過繼嗎?

常恒翰生著悶氣,麵上倒是恭敬地向老祖宗行了一禮。

老祖宗卻似沒聽見一般,隻與常鬱昀道:“時辰也不早了,一會兒就帶霖哥兒去祠堂裏叩拜了祖先大人們,就等著親戚們來觀禮吧。”

常鬱昀應了,借著霖哥兒的麵子提了一句:“大哥和三哥還在祠堂裏……”

老祖宗哼了一聲,揮手道:“你等祭拜了祖先大人們之後,再叫他們各自回屋裏去,免得叫親戚們看笑話!”

有這句話在,眾人的心也就放下了。

伺候老祖宗用了些早點,一行人往祠堂去。

霖哥兒由他爹爹抱著進了祠堂裏,楚維琳是女眷,隻能站在院子裏。

徐氏陪她一塊帶著,輕聲道:“多虧了霖哥兒,不然老祖宗怕是還不會鬆口。”

楚維琳問她:“昨夜三伯什麽時候來的祠堂?”

“從鬆齡院裏回去,匆匆換了身衣服就過來了,我本來想讓他在暖和暖和,喝點兒薑湯再走,他不肯,最後好說歹說拿了兩個手爐,一個自己用,一個給大伯,這會兒怕是已經涼透了。”徐氏歎息道,見四周丫鬟婆子們都離得有幾步遠,壓著聲道,“大嫂沒過來呢,今早上又說病倒了,我看她是心病。自己跟自己慪氣。”

楚維琳苦笑道:“換哪個不得氣死了?難道三嫂你咽得下這口氣?”

徐氏麵上一紅,常鬱曉和屋子裏的丫鬟不清不楚的,她都已經氣得不行了,何況是像紅箋那樣的情況?麵子裏子一概都沒了,換作是她,一腳就把丈夫踢下床去,大不了魚死網破。大家都別過日子了。她訕訕笑了,道:“咽不下,大嫂卻又不得不挺著。哎!做女人呐,就是難!說起來啊,五弟妹,我是真羨慕你。還有五叔母,還有二嫂……我是不喜歡二嫂。但我嫉妒她。”

羨慕嗎?

楚維琳往祠堂裏看了一眼,常鬱昀熟悉的背影清晰可見,胭脂色回字暗紋的袍子格外打眼,那是楚維琳清晨親手替他穿上的。

夫妻和睦。兒子伶俐,又無妾室通房的煩心事,在旁人眼裏。她大概真的是值得羨慕的對象吧。

可隻有他們夫妻自己清楚,今日這般的美滿。是建立在前世的無限失望和痛楚之上的,前世的經曆不僅僅給了他們一個新的開始的方式,也讓他們懂得了夫妻之間到底應該怎麽去相處。

不是把什麽痛苦糾結都悶在心裏,不是不去正視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而是把能解開的心結一並解開,相信對方,互相扶持著過日子。

如今的她,有什麽事情都會和常鬱昀商議,同樣的,常鬱昀也不會瞞著她什麽,敞開心扉了,很多事情就簡單了。

若沒有前世,就算給他們一個對的開始,也許,這日子一樣是磕磕絆絆的吧。

思及此處,楚維琳淺淺笑了:“畢竟是兩個人,總要一番磨合的,我和我們爺打小就認得,從前爭得多了,來來回回的置氣,如今也就不爭了。三嫂,我瞧著你和三伯之間,這些日子好了許多了。前兩年磨合過了,順著現在這般走下去,將來也會更有起色。”

這話徐氏愛聽,她和常鬱曉可沒有鬧到過不下去的地步,自然想要謀個好日子來。剛成親那會兒各種問題纏身,三五不時鬧上一番,連陪房媽媽都勸她,感情是處出來的,絕不是吵出來的,可他們就是安生不得。

徐氏自己清楚,她身上帶著刺,在娘家那兒為了前程為了地位和“妖魔鬼怪”鬥法的十幾年,讓她身上充滿了戾氣。

哭了鬧了吵了,到最後,還讓一個通房丫鬟趕在了前頭。

好在,她穩住了,她真誠待聆姐兒,常鬱曉寵女兒,又見她是真心實意為姐兒好,也不再拒她於千裏之外了。

夫妻之間有了聆姐兒做協調,這日子過起來,真比前些年強太多了。

徐氏把鬢角的亂發挽到耳後,笑道:“承你吉言,我呢,以前是見一個恨一個,現在就放平了心,這輩子不盼什麽一生一世一雙人了,就盼著能過稍稍舒心些的日子,有些事情啊,睜隻眼閉隻眼,總比把自己氣死了強。哎,我比不上你和二嫂,可回過頭去瞧瞧,總比大嫂好些。”

這番話說得掏心掏肺了,楚維琳懂她,徐氏的這個心態是這個世界好些女人都常有的心態,在這裏,兩個人的婚姻才是少數的。

環境決定了心態,這一點是不假的。

就好像她曾經生活過的那個世界,人人都是奔著一生一世一雙人去的。

“三嫂,你從前是眼中容不得半點兒沙子啊……”楚維琳彎了彎唇角。

徐氏也笑了:“是啊,又天真又傻,可我真的那麽盼過。”

這一句“盼過”聽得人心裏一顫,忽然間就生出感慨來,楚維琳失笑道:“當真不像是這裏的姑娘。”

徐氏沒懂楚維琳的話,追問了一句:“那像哪裏的姑娘?”

楚維琳望著天空,雪已經停了,遠處東方露了霞光,金燦燦的好看極了,她道:“像一個從小就生活在一個男人隻能有一個女人的地方,不能有妾不能有平妻,一生一世一雙人。”

徐氏怔了怔,半響笑得苦澀:“若真有那樣的地方,那裏的女人來了這裏,豈不是要氣得把這屋頂瓦片都掀翻了嗎?”

楚維琳被徐氏的說法逗笑了,可笑過了之後,心裏又有些空****的,啞聲道:“大概吧……也許會被這天天女戒閨訓,磨得再也直不起腰來。”

徐氏沒有再答,常鬱曉搖搖晃晃出來了,她急匆匆迎了過去,扶住他道:“爺,屋裏備了薑湯了,回去喝了,沐浴去了寒氣,歇一覺就爽快了。”

常鬱曉冰冷的手拍了拍徐氏的手,以示安慰,又扭頭去看常鬱曄。

常鬱曄精神極差,嘴唇幹裂,整個人站都站不直了。

常鬱昀朝楚維琳招了招手,讓楚維琳抱了霖哥兒,道:“大哥這個樣子,我先送他回去,很快就回來。”

楚維琳不好攔他,頷首道:“你一個人吃力,叫個有力氣的婆子搭把手,我先回老祖宗那兒。”

祠堂前,各自散了。

楚維琳見常鬱昀扶著常鬱曄走遠了,攏了攏鬥篷,抱著兒子去了鬆齡院。

老祖宗沒瞧見常鬱昀,不免問了一句。

楚維琳解釋道:“大伯看起來身體不太爽快,爺放心不下,先送大伯過去了。”

兄弟友善,老祖宗也沒有什麽好挑剔的,微微點了點頭。

等了兩刻鍾,常鬱昀才回來,與老祖宗道:“大哥昨夜裏受了寒,有些起熱,已經請了大夫了。”

老祖宗眉頭微微皺了皺,哼道:“鬱曄受了寒,他媳婦也病著,剩下一個嵐姐兒可憐兮兮的,段嬤嬤,讓人去接了嵐姐兒過來,這幾日跟著我過。”

段嬤嬤應聲去了。

楚維琳和常鬱昀交換了一個眼神,彼此都清楚,老祖宗不是擔心嵐姐兒沒人照顧,而是她看到了嵐姐兒這些日子的變化。

自從父母失和之後,嵐姐兒一改從前愛笑朝氣的模樣,越來越沉默,越來越怕人了,這麽下去,那兩口子還沒鬧出個結果來,嵐姐兒的性格怕是要扭不過來了,與其跟著她父母,不如接到鬆齡院裏來,好歹白日裏還有霖哥兒、聆姐兒與她一道。

嵐姐兒隨著奶娘來了,一言不發地依著老祖宗坐下了。

徐氏那兒遣了人過來,說是常鬱曉一切都好,就是有些疲乏,已經睡下了,但她盯著時辰的,絕不會錯過了霖哥兒抓周的吉時。

老祖宗聽了傳話,緩緩點了點頭,徐氏這些日子比可盧氏機靈多了。

而前頭也來了人,說是楚家來觀禮的親戚們已經到了府外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