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衣似乎一眼就看透了許修竹的心裏,她語氣依舊平靜,說出來的話,卻讓許修竹有些泄氣。隻聽藍衣說道:“許公子的腿,若想要行走,或者還有是可能,但現前最重要的是,要先醫好許先生的其他內傷……%”

神醫也隻是醫而並非神仙,治病救人,自然是手到擒來,但白骨重生,起死回生,卻是神仙之舉了,這個許修竹的期望太深,若是不早些點破的話,他未來所承受的失望,又何止是失望而已?

許修竹看了看自己包得粽子一般的腿,他苦笑了一下——是的啊,這太強人所難之舉,似乎也隻有神仙才做得到吧?他抬起眸子,看了藍衣一眼,認真地點點頭,說道:“如此多謝柳神醫救治,多謝姑娘提醒!”

藍衣淡淡地笑了一下,似乎不為許修竹眸子裏的苦笑所動。但一個回眸子之間許修竹猛然發現,藍衣在笑的時候,充其量隻是一種表情,卻沒有任何的內涵,因為,她無論笑意溫柔還是笑厴如花,但在笑的時候,藍衣的眼睛,卻是不笑的!那裏,就象是長滿長草的原野,無論怎樣的生機,都補封鎖在那裏,絕對不會對外界的一切,流露出半點的動容!

藍衣朝許修竹點點頭,溫和地說道:“待會兒,自有人招呼許公子!”

許修竹垂下眸子,說道:“我一個無用之人,給你們添麻煩了……”

那樣頹廢的話,蕭瑟之意無聲席卷而來,藍衣微微蹙了蹙眉,想說什麽,終是沒有開口。隻見她轉過許修竹的身邊,來到同樣沉默著的商寧蝶的麵前,輕聲說道:“商四小姐,請您跟我來吧!”

商寧蝶一聽,下意識地看了身側的許修竹一眼,卻見對方望著自己的一雙殘腿,眼神憂傷,商寧蝶無聲地歎息一聲,將自己的視線轉開,卻是朝藍衣微微一笑:“請問姑娘,你準備帶我去哪裏呢?”

藍衣對著商寧蝶的時候,眼神似乎溫和了不少,她微微一笑,朝商寧蝶親切地說道:“商四小姐出府良久不歸,想必府裏人已經非常擔心了吧,我這是奉主子之命,這是送商四小姐回去商府呢!”

商寧蝶點點頭,她用力咬了一下下唇,忽然一指許修竹,朝緋衣問道:“那麽,他呢?”

自己要回家了,可是,許修竹呢?他又要回去哪裏去呢?雖然不承認,但商寧蝶卻非常清楚,她擔心許修竹,更擔心許修竹以後的歸宿!

藍衣的眼睛,隻是望著窗外飄飛的雪花,聽到商寧蝶問,她也隻是淡淡一笑,說道:“商四小姐放心好了……許公子自然是從哪裏來,就要回到哪裏去了……”

從哪裏來,就要回到哪裏去?

商寧蝶出自商府,從商府出來,自然要回到自己的院子裏去,但許修竹出身許府,而且是未來的許府家主,那就是說,許修竹從許府裏出來,就要回去許府了麽?

商寧蝶無聲歎息——殊途,又哪裏會同歸呢?充其量,大家隻能同行一段路程,這剩下的,便各自隻有各自的歸處了吧?

商寧蝶轉過眸子,最後看了許修竹一眼,她的眼裏,忽然流露出一抹和年紀不相稱的憂傷出來。她在燈下回頭,似乎喃喃自語,又似乎對藍衣說道:“是的啊,人無論從哪裏來,都要回到哪裏去的啊……”

商寧蝶如此,許修竹如是……那麽,其他的人呢?隻不過,現在的現在,連自己都管不了的商寧蝶,又哪裏還有心思去管別人呢?

商寧蝶的話,讓許修竹猛然一怔。然而,他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呢,商寧蝶已經輕輕地轉身,隻聽她輕聲地朝藍衣說道:“那麽,就麻煩姑娘送我回去了!”

一身藍淡衣衫的藍衣在燈火下回頭,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同樣蒙著臉紗的商寧蝶,微微一笑,說道:“商四小姐也不是外人,你可以叫我藍衣……”

藍衣?

商寧蝶看著藍衣一身的藍色衣衫,就連蒙麵布巾,也是淡藍的一抹,這樣清新的顏色,再加上那一臉的淡色表情,似乎還真有藍衣之說呢!但,身著藍衣,就要名叫藍衣麽?那麽,若是其他的顏色呢?

商寧蝶猛地想起,商雪玉的身邊,那個婢女的名字似乎也叫緋衣……而且,商寧蝶更記得,那個叫緋衣的女子身上,通常都是一抹緋色的打扮,即便是在寒冬雪夜,也會讓人覺得無端的溫暖!

緋色、暖色、藍衣,藍如水的清淡……商寧蝶點點頭,怪不得,自從看到藍衣,商寧蝶就感覺到她的身上,有一種近乎熟悉的氣質,現在看來,是因為那種氣質,商寧蝶曾經在緋衣的身上看到過,所以,才會覺得莫名的熟悉的吧?

商寧蝶亦是穿越生死的人,對於這些虛名,已經有了質的看透,她笑了笑,大大方方地說道:“那麽,就謝謝藍衣了!”

藍衣笑了笑,和商寧蝶聯袂走了出去。在走過長廊轉彎的時候,藍衣忽然說道:“許公子還在看著您呢……四小姐難道不向許公子道個別麽?”

商寧蝶側過頭來,看了藍衣一眼,她的臉上,甚至是帶著笑的:“你都說了,從哪裏來,要回哪裏去的……兩個不同軌跡的人,即便道了別,不一樣各奔東西?”

那樣的話,顯然是藍衣沒有想到的,她轉過頭來,看著遠處燈光下眼神迷蒙的年輕公子,搖搖頭,引著商寧蝶走了!

再往前走了幾步,商寧蝶忽然問道:“對了,藍衣姑娘,我五妹妹呢?”

在商寧蝶差點兒淪落得和許修竹一樣的下場時,商雪玉替她擋了一場。然而,就在商雪玉被人押著,說是處死的時候,商寧蝶卻因為擔心許修竹的緣故,沒能幫上商雪玉的忙!

現在,商寧蝶得商雪玉之力,才能無恙,但是,那個一心護著她的商雪玉,又去了哪裏呢?

想到這裏,商寧蝶不由地問道:“對了,藍衣姑娘,我怎麽沒有看到我五妹妹呢?”

聽商寧蝶提到商雪玉的名字,藍衣的神情似乎遲疑了一下,隻聽她說道:“緋衣已經去接五小姐了……”

緋衣……果然就是緋衣。商寧蝶微微歎了口氣,有些內疚地說道:“五妹妹她沒有事吧?”

若然商雪玉有事,你叫商寧蝶心裏何安?

藍衣笑了笑,在黑夜之中顯得有些模糊,隻聽她說道:“應該沒事吧……”

有了緋衣的保駕護航,商雪玉能有什麽事呢?

想到這裏,藍衣又補充了一句:“想來,商五小姐也已經回到府裏啊……四小姐,這天寒地冷的,我們也快回去吧!”

商寧蝶淡淡地“嗯”了一聲,迅速地跟著藍衣離開了!整個過程,她沒有回頭,也不敢回頭,似乎,隻要一回頭,就會將長久以來的堅持,焚毀殆盡……

燈影閃爍,暗光幽幽,隨著商寧蝶和藍衣的離開,原本就空空****的客廳裏,就隻剩下許修竹一個人!

在臨窗的位置,透著迷蒙的光芒,那裏的窗子半開,雪片飄舞,雪片一進入溫暖的屋子,就立馬變成了水,那水,不斷地飄飛著,將許修竹身上的溫度帶走。許修竹就坐在那裏,卻是恰好可以看到窗外的另一側,也正好可以看到那個毅然商然離去的女子。

滿是風雪的夜裏,那個女子瘦弱的肩膀直直地挺著,似乎,她每走一步,都用了極大的力氣一般!許修竹看著,看著,隻感覺到視線朦朧,黑暗如許,直到那個身影消失在遠處的長廊裏,他還一直地看,一直地看,然後,暗晾消失,黑暗席卷,那裏,除了一片虛無的黑暗,就是如幕一般的風雪,那個剛剛脫離視線的女子,哪裏還在這裏呢?

許修竹垂下眸子,微微歎了口氣!

人常說一念起,百念生。而現在,誤會已經造成,這一切的一切,又要如何和那個女子解釋?

忽然,許修竹的身後,傳來一個幽幽的聲音:“我以為,你會挽留!”

那是夜慕楓的聲音,雖然,不知道在身後的哪個角落裏傳來,但許修竹仍然可以清清楚楚地聽到,那話裏的歎息!

許修竹看看自己被木條捆綁起來的腿,他忽然苦笑了起來:“若是無緣,你想留也留不住!”

緣來緣去如水,誰又知道,那水會在何時,何地,用何種辦法消失?

所以,你若想留緣的話,是怎麽都留不住的……

夜慕楓的身影,從長廊的那一處轉了過來,他看著許修竹,眼神深邃,忽然淡淡一笑:“若是無緣,又怎會相聚?”

許修竹陡地愣住,是啊,若是無緣,又怎會相聚?若是無緣,又怎會生死相依?

然而,他終是沒有挽留,終是任她從自己的眼前,落寞地離去!

想到這裏,許修竹的眼裏,陡地放出灼人的光芒,隻聽他說道:“多謝九殿下指點!”

夜慕楓搖搖頭,說道:“正好,你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商四小姐的事情,你還是放一放吧!”

許修竹轉過眸子,看了近在咫尺的男子一眼!

隻見明亮的燈光之下,男子的眼神,猶如遠天之上的流星,那一瞬間的光芒,讓人移不開視線。

隻聽那個男子望著許修竹,一字一頓地說道:“我送你回許府,並助你奪回你想要的一切,但作為交換,你必須答應我一件事……”

許修竹點點頭,毫不遲疑地說道:“我隻能答應你,在不違背我的原則,在不影響我許府的利益的情況下,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

夜慕楓笑了起來:“你放心好了,我從來隻喜歡雙贏,不喜歡損人不利己……”

損人,而不利己。這樣的事情,又是多少年來,多少人前仆後繼,不問結果的呢?

許修竹輕輕地吐了口氣,眼神有些複雜地說道:“那好吧,我答應你……”

那好吧,我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