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戰雲初卷

是夜,一條彎彎的弦月斜斜掛在九霄山頭。終年不退的雲嵐染上了淡淡的銀色,回繞在山巒之間。

群山靜謐得不詳,似在醞釀著一場血火的廝殺。

此刻,雲霄殿宅邸之間,一襲白色的輕紗悄悄穿過了花園,夜風吹過,白紗鼓舞,稱出那人身姿,原來竟是個身形纖細嫋娜的少女。

她托著一個托盤,款步走到大堂之前,遲疑了一下,慢慢走了進去。隻見楚子蘭當案坐著,用手撐著頭,似是在閉目養神,又似已然睡著。

白衣女子抬步,輕輕走過去。

誰料剛剛靠近幾步,楚子蘭就警覺地睜開了眼睛,低聲道:“誰?”倒把白衣女子嚇了一跳,應道:“子蘭,是我。”

楚子蘭聽到她的聲音,鬆了一口氣,道:“池月……這麽晚了還沒有歇著?”

風漸漸小了,案上的銀燈火光騰起來,照亮了白衣女子絕美的容顏。她微微一笑,將手中的托盤放到了案上,道:“你沒有動晚上送來的東西,是不合胃口麽?我給你帶來幾樣夜宵來。”

楚子蘭揉著眼睛道:“你放在這裏罷,我一會兒吃。”池月點點頭,正要離去,忽地想起什麽,又折身問道:“子蘭,你今日沒有答應婚事……可是……可是因為心裏有了袁姐姐?你……要不要去天門山找她?”

楚子蘭道:“你又說這做什麽……她是我師姐,我對她沒有非分之想。”說著淡淡一笑問道:“你為何這麽掛心此事?”

池月怔住,臉微微一紅,道:“我見你總是不快活,以為是因為袁姐姐不在……”楚子蘭微笑著打斷了她,淡淡地道:“你多慮了,快去歇著罷。”

池月答應了一聲,道:“如此,你也莫要累著了。”說著轉身走出了門去。

楚子蘭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口的一片月光裏,神色微微落寞,心道:“為什麽這麽地不快活……她雖然問,卻不知道。天下卻隻有師姐一個人能明白。

正出神間,忽聽得一陣風響,一個黑影掠了進來。

楚子蘭下意識地握住刀,喝道:“誰?”

“是我,顧螢飛。”來人在案前停了下來,望著他微微一笑:“對不住,勞你等了半夜。”

楚子蘭站起身來,說道:“怎麽樣,看到元帥了麽?”顧螢飛點頭道:“我在帳外守了半夜,總算是見著了他,別人都喚他‘衛將軍’。”

楚子蘭道:“那人長得可是麵黑身矮,麵上有一條刀疤?”顧螢飛沉吟了一下,點頭道:“夜裏黑,我看的不大清楚,可是他左邊麵上有一條刀疤,萬萬不會錯的。”楚子蘭微笑道:“是了,他是衛元。”沉默了一下,又問道:“你可探聽到了他們的糧草放在何處?”顧螢飛答道:“他們的糧草由一隊兩百人的精兵押運,屯紮在九霄山前十裏的明月山山穀裏。”楚子蘭皺眉自語般喃喃道:“山穀裏……”抬起頭,對顧螢飛道:“多謝,還有一件事要勞煩你。明日驃騎軍攻來以後,你再去那山穀探上一探,迅速回到清平村與我會合,此次能不能退敵,就全賴姑娘了。”

顧螢飛望著他,半晌,鄭重地點了點頭,然後抱劍行了一禮,回身走出門去。

此時,九霄山東麵十裏的明月山穀。

一樣的彎月掛在山頭,恰似一把吳鉤。

一對一對巡邏守夜的士兵在寂寂燃燒的火把下穿行,軍營裏唯有鐵甲摩擦的聲音。

將軍的帳篷裏,主將衛元正在仔細看著一幅九霄山的地圖,衝著一邊坐的一名副將道:“蔣欽,你說皇上派我們驃騎營帶三千人來剿滅這九霄山的亂黨,是不是太小題大做了些。”

那叫蔣欽的副將笑道:“將軍不要輕敵,皇上如此,必然有他的道理。這九霄山還不知道是何等藏龍臥虎之地……”

他話還未說完,便被衛元開口打斷了:“你莫要說長他人誌氣的話,再厲害難道那山上有幾萬大軍不成?叫地方的郡守縣衙去抓不就是了,聽說最近漠西戰事吃緊,他有閑情打這軟仗。”說話間,抱怨之情溢於言表。

蔣欽似乎也覺得三千驃騎去剿滅一個以武亂禁的江湖亂黨實在可以稱作殺雞用牛刀了,當下不說話,又聽衛元忿忿道:“皇上太不把驃騎營當回事,不如我們明日將那九霄山端了以後,直接北上去襄助楚將軍?”

蔣欽麵有難色,遲疑道:“這個……末將聽說,楚將軍現下不在敦煌。況且咱們驃騎營是直接歸皇上指調,將軍一意孤行,似有不妥。”

衛元大為驚訝:“你說楚將軍不在敦煌?身為鎮西大將軍,突厥偷襲了漠西大營難道他還在長安睡覺?”

蔣欽搖頭道:“末將也不知道實情,隻知道楚將軍前月奉召回京,然後就沒有消息了。突厥趁著這個空擋偷襲,漠西大營的軍隊已經被迫退回了敦煌城。”

衛元大為不解,喃喃道:“奉召回京……可是漠西告急,皇上竟然沒有派他回去鎮守,這是怎麽回事?”

蔣欽也一頭霧水,真覺此事十分奇怪。這時,忽聽得衛元緩緩道:“楚將軍這等人物,要是他在,西邊的突厥也不可能這麽猖狂。當年他帶著一萬人繞到突厥後方,趕走四萬蠻子,奪下敦煌城,打得那些蠻子一見到他的軍旗就四散驚逃。我調到驃騎營以後卻沒有打過這種痛快的大仗了。”說話間已經幾次歎氣。蔣欽微笑道:“這麽說來,將軍也曾跟著楚將軍打過仗?”

衛元笑道:“那是自然,多虧了敦煌那一站我才得以功成封侯,當了驃騎營大將軍這清閑職位,不過現在卻隻能打這些犯禁亂黨。倒不如在漠西大營來的痛快。”

蔣欽微笑搖頭道:“將軍莫要再念著舊事,現下怎麽變著法子快速拿下九霄山才是關鍵,將軍可是已經成竹在胸了?”

衛元帶著幾分輕蔑,笑道“那些江湖草莽小兒,哪裏懂用兵作戰之法?不過就是匹夫之勇,明日就讓他們見識一下,再高的功夫不過是百人敵,而這策略兵法,可是千人敵,萬人敵。”他說話間已經走到了案前,指著桌上那張地圖道:“九霄山上山的路要經過一線峽,此峽甚險,不走為妙。咱們先登上天女峰,再上太乙峰。”

蔣欽笑道:“卻是要避其險,謀其弱,將軍好見識。”

衛元用手指在地圖上天女峰的所在畫了一圈,嘴邊勾起一絲微笑,說道:“明日剿滅了這群亂黨,真想上漠西去殺幾個胡蠻子。”

帳外,裏軍營一裏原處,二十個黑衣青年站在一顆大樹下,南宮尋站在中間,他的目光在黑夜裏格外明亮,指著四周的幾個方位安排道:“咱們兩人一組,各自找地方躲藏,明日敵軍拔營以後,跟在左右,一組射過了立即躲開,另一組再上,如此交替,莫要讓他們瞧出了行跡。”

黑衣青年們微微點頭,眼裏躍躍欲試的光。

南宮尋環視了一圈,說道道:“現在就散了,大夥兒互相掩護,絕不能出錯!”

黑衣弓箭手們迅速交換了一下目光,他們自幼同在貫日堂受訓,後來編入神弓堂,一起執行過數不清的任務,互相之間的默契已經不是任何一種語言能夠表達的了。然而這一次,卻是和任何一次都不一樣的,更艱險的任務。年輕的殺手們謹慎之中都夾雜著一絲說不清的興奮。

少頃,二十條黑影迅速沒入了四周的黑影裏,恍如不見行跡的獵豹山魈一般,隱去了行跡,無聲地,耐心地等待著獵物上鉤。

明月山的上空,風吹著雲輕輕遮住了那一彎弦月,月影斑駁,恰似一把新淬好的吳鉤。

驃騎營的大軍裏,誰也沒有看到這萬古吳鉤下的森森殺機。

翌日清晨,驃騎營沒有拔營,衛元留下兩百個精兵看守糧草,親率剩下的士兵向著九霄山進發。

然而,剛行得半裏,忽聽一聲慘叫,一名參將應聲落馬,眾人看時,隻見他長箭貫胸,已然活不成了。

衛元怒道:“你們幾個,去旁邊樹林裏看看,找到射箭的人將他拿下!”

幾十個士兵受命去了,半晌方回,對衛元回稟道:“大將軍,這附近樹林裏並沒有看到人影。”

怎料話音剛落,又聽見一聲慘叫,一箭破空而來,將一名隊長射殺馬下。

衛元冷冷地道:“你們不是說沒有人麽?”說話間手中長刀一揮,將一名奉命去搜尋的士兵斬殺當場,大喝道:“再去!找不到將你們一並斬了!”

那幾十個士兵隻得再探。

然而他們剛走,隻聽右邊風聲一響,衛元本能地往後仰去,果見一支長箭插著他的麵門掠過。

衛元忍無可忍,提刀正要下馬,忽聽蔣欽在一提醒道:“他們是為了擾亂軍心而來,將軍莫要中了他們的計。”

衛元沉聲道:“可這些賊黨箭術了得,現在軍心已然不穩,這如何是好?”

蔣欽沉吟道:“這些人放一箭立即就逃,咱們去的人也抓不住他們,不如將所有人召回來,走過了這片樹林當就好了。”

衛元沉默著點了點頭,命人將剛才去搜尋的士兵召回,對著三千驃騎朗聲道:“你們個個都是千裏挑一的勇士,莫要被叛賊的雕蟲小技嚇到了,敢有臨陣脫逃的,殺無赦!”說完加快了速度,繼續往前走,然而這八裏的樹林,走過去不一會兒就有人落馬,射箭的人恍如鬼魅,來去無蹤,幾番有人去查都找不到一點蹤影。三千驃騎軍雖然隻損失了幾十個,軍心卻大大受到動搖。

衛元隻得加快行軍速度,提早到了九霄山腳,此時路邊已然是稻田阡陌,再沒有可以藏身的樹林,他剛鬆了口氣,正辨認地形,找出上天女峰的路,忽聽得前方一陣馬蹄之聲,一隊人馬正向著這邊衝過來。

衛元仔細一看,來人隻有區區五十個,然而當頭那位,卻讓他大驚失色。

那人在離他不遠處勒住馬,一身黑衣,眼神冷銳,一望之下令人心驚膽寒,卻是鎮西大將軍楚子蘭。

衛元訝道:“大將軍?你怎地……”但見楚子蘭竟如不認得他一樣,拔刀出鞘,一夾馬腹,竟隻領著那五十人直衝過來。

衛元顧不得許多,大喝道:“弓箭手迎敵!不管是誰,格殺勿論!”

一聲吩咐,驃騎營的弓箭手紛紛張弓,衛元長刀一揚,衝上去擋在了楚子蘭前麵。驃騎軍的將士也紛紛迎過去,楚子蘭身後的五十名器樂殺手各自迎敵,一時間塵沙蔽日,山穀裏盡是刀箭拚殺之聲。

楚子蘭手中的吞日斬刀光如虹,氣吞日月,衛元和他的刀每一次相擊都覺力道逼人,胸中血氣翻湧,整個人籠罩在楚子蘭刀光之內,隻覺他一刀一刀密如傾盆驟雨,快似疾風霹靂,他被逼得連連倒退,隻得大呼道:“弓箭手,放箭!”

怎料楚子蘭與他打鬥大占上風之時,忽聽他大喝一聲:“上山!”然後調轉馬頭,打著馬迅速離開。

五十人聽他下令,也一麵擊開漫天箭雨,一麵跟在他身後,向著左麵的天女峰撤退。

衛元帶著軍隊追到天女峰下,見他們已經上山,忽地止住了馬,在山下徘徊,沉吟不語。

蔣欽跟上來,皺眉問道:“將軍為何不追?”衛元搖了搖頭,緩緩道:“那是大將軍。”蔣欽怒道:“管他什麽大將軍,和亂黨在一起犯上作亂,咱們奉聖上之命前來剿殺,豈有饒他之理?!”

衛元沉默了一會,說道:“誰說要饒他了?隻是這楚……楚子蘭足智多謀。怪不得第一招就這麽厲害,我還納悶那些江湖莽夫幾日有了這般見識,知道來亂我軍心,卻原來是他。”頓了頓,又道:“楚子蘭佯裝敗走,必然是在天女鋒上不上了埋伏,咱們不能中他的計。他要守我們要攻的地方,那咱們就攻其不守。從一線峽上山!”

蔣欽雖然覺得他說得有理,卻忍不住道:“那一線峽地勢險峻,如果設下了埋伏可不是糟之極也?”

衛元微笑道:“他們能有多少人?楚子蘭自以為一線峽憑著地勢之險,我們比不敢進,咱們就殺他個出其不意!”他一想到現在的對手是這位大璺的一等大將軍,不由得從心裏燃起了一股好勝之意,笑道:“我衛元今日非要贏他一場。”

一線峽是從九霄山正麵上山的唯一路徑。旁邊各有千仞高山,隻留開一條縫隙讓人通行,峽底一年四季唯有正午才得陽光照耀,其餘的時間都籠罩在兩側高山的陰影下,峽底陰濕異常。

驃騎營到達一線峽以後,不得不結成長蛇陣,蜿蜒上山。

衛元走到最前麵,仔細觀察著兩側崖壁,隻見一片黢黑,什麽也看不清楚,山裏風聲咆哮,整個峽穀除了這風聲隻聽得見自己軍隊行進的聲音,哪裏有半個埋伏。

此刻,楚子蘭已經帶著人從天女峰上下來,到了清平村。

他的馬剛一到,房頂上一條白影一閃,再一看,顧螢飛已經穩穩落到了他的馬前,說道:“他們把糧草留在了明月山穀,我知道在何處。”

楚子蘭點了點頭,四下一顧,朗聲道:“孟堂主在不在?”

“孟綺在此!”旁邊的房屋突然開了門,孟綺走出來,伸出手比在唇前,打了個口哨。

一時間盡是開門之聲,不一會兒,換裝隱匿在清平村的欺月殺手已經全部召集出來。

楚子蘭對著孟綺道:“你親自帶著這五十個人馬上從天女峰上山,等第一輪石木投完以後從上衝下去,就照我昨晚跟你說的做。”

孟綺微微笑著點了點頭,領著人去了。

楚子蘭又對顧螢飛道:“去明月山穀,你在前麵領路。”

正麵上山原本要比從天女峰慢上許多,驃騎營的騎兵雖然都配有好馬,然而畢竟不是黑鷹那樣的龍駒,山路狹窄陡峭,許多將士隻得棄馬,徒步登山。

而一路上來,竟沒有遇到半點阻擋,登到一半,衛元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抬頭看著被浮雲所擋的太乙峰,自語般地喃喃道:“難道楚子蘭真會如此不謹慎,這條路竟然沒有派一個人守?”越想越覺得奇怪,忽聽得山上麵有異響,慌忙之下叫部隊停下來,然而就是這一停,已然來不及,山上瞬間滾下來幾塊巨岩,接著又是雨點一般的滾木,箭矢,衛元好容易避過,然而這些木石都是從雲層之上落下來,驃騎軍竟然看不到敵人在何方,而敵人隻要衝著上山之路投下便能置他們於死地。

一時間山路上巨石翻滾,轟隆之聲震耳欲聾,三千軍士毫無還手之力,隻得左右躲閃,死傷無數。

衛元一麵躲開巨石,一麵迅速向山上奔去,口裏叫道:“楚子蘭,你躲在暗處算什麽英雄,有本事出來和我堂堂正正打一場!”

他話音剛落,隻見石木皆停,山上果然衝下來一隊人馬,一數之下,雖然隻有寥寥五十個,然而居高令下,他們又個身手不凡,斬殺了無數四散逃開的驃騎軍。

帶頭的乃是一個紅衣女子,她手中握著一把拒馬槍,和衛元鬥在了一處。

兩人一刀一槍,正鬥到難分難解之處,忽聽那紅衣女子盈盈脆笑道:“大將軍,你的糧草都被我們燒了,你還打什麽?”

衛元冷笑道:“你騙不了我。留下來看糧草的都是精兵,就憑你們,休想要亂我軍心。”

紅衣女子笑道:“如果是楚將軍親自去呢?他燒不燒得了你們的糧草?”說話間麵上竟是得意之色,衝著衛元眨了眨眼。

“什麽?”衛元大驚,厲聲問道:“你說楚子蘭去了?”

紅衣女子嬌笑道:“我騙你作甚?不信你看。”說著長槍一指,衛元回過頭去,見原處山穀之間騰起了一股黑煙,格外醒目,正是明月山穀所在。

衛元目呲欲裂,一刀將紅衣女子的長槍擊落,大叫道:“咱們中計了,下山!”

然而這時下山卻是凶險萬分,那紅衣女子被衛元所傷,帶著人躲回了雲層之上。霎那間巨石滾木又不絕而下,驃騎軍好容易退回一線峽之時已經損失了一千多人,衛元正懊悔間,忽聽得一線峽崖上有異響,大呼不妙,喝道:“大夥兒速速出穀!”

這一聲又晚了,巨石和火箭的聲音瞬間驚破了穀裏的寂靜。

午時,衛元終於帶著剩下的一千三百人走出了一線峽。

他看了一眼士氣低落的士兵,長歎道:“楚子蘭好生厲害……這一招可是叫‘甕中捉鱉’?”說著自嘲地笑了笑道“我果然敵不過他。”

蔣欽沉默了一會兒,忽地開口道:“將軍,咱們真中了他的計了。如果剛才直接上天女峰,哪裏還由得九霄山的亂黨猖狂……唉!”

衛元眼睛眯成了一條線,喃喃道:“天女峰……對,天女峰。”說著對一千多士兵大聲喊道:“你們願意就這麽撤退,白白回去被羽林軍神武軍恥笑,還是和本將軍孤注一擲,將這幫張狂亂黨拿下?”

羽林軍神武軍驃騎軍是拱衛皇城的三大禁軍,若是連區區幾個亂黨都拿不下,這次回去驃騎軍隻怕在另外兩軍麵前都要抬不起頭來。眾將士一想之下都開口道:“願與將軍殺敵!”

太乙峰頂,雲霄殿大堂內,孟淵正在門口焦急地徘徊,一見風漠進來,便拉著他問道:“怎麽樣了?”

風漠歎道:“果然不出楚子蘭所料,敵軍退兵了。”

孟淵鬆了一口氣,笑道:“這小子還真有一套,他現在何處?”風漠道:“楚將軍剛才已經折回天女峰,白星正在帶著所有人趕過去。”

孟淵疑道:“敵軍不是退了嗎?”

風漠搖了搖頭,說道:“這中緣由……想必是楚將軍為了防著驃騎營再次攻上山來。”停了停,又道:“孟堂主受了傷,現在正在後堂裏。殿主要不要去看看?”

孟淵猶豫了一下,點點頭道:“我去看看。”

衛元並不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楚子蘭的預計之內,因此他搶攻天女山,看到楚子蘭騎馬擋在路中時,幾乎懷疑他有分身之法。

楚子蘭注視著他,麵上無一絲表情,眸子裏盡是淩厲如刀的殺氣。

衛元心下一寒,氣勢上已短了他一截,然而他還是直視楚子蘭,一字一句地說道:“楚將軍,你以前的每一戰都是為了江山社稷,蒼生黎民而戰,我衛元敬你是個英雄。然而今日,你打的是大璺朝的驃騎軍,殺的是赤膽忠心的將士,你於心何安!”這幾句話說的正義凜然,一時間驃騎軍士氣一振,紛紛怒視著楚子蘭。

楚子蘭冷冷地道:“狡兔死,走狗烹。皇上一心一意算計著要殺我,我又效忠他作甚!”說著牙一咬,握緊吞日斬,帶著九霄山的兩百多人,閃電般殺入了敵陣。

關遷忽地從山上下來,吩咐弓箭手張弓,自己拿著那把鬼日弓,執箭向陣中射去,一射便有幾人落馬。

此時驃騎軍的人大多都已經疲憊不堪,雖然雲霄殿隻有兩百多人,比起大軍來是五比一的懸殊,但是怎敵得過這一群個個身懷絕技的亡命之徒。

驃騎軍敗勢如山倒,幾個大將上來截殺楚子蘭,均被他幾招之內挑落馬下,衛元終於忍不住親自策馬趕了過來,一蹬馬鞍,身體淩空一躍,落到楚子蘭馬頭,砍刀平揮,想殺他個措手不及。然而楚子蘭隻是一抬手,也不見他使力,就用吞日斬將衛元的刀穩穩抵住,衛元使盡全身力氣,已然不得往前移動分毫。正進退不得之間,楚子蘭手腕一動,竟將他直直向前拋出,在空中翻了幾個跟頭,再一看。落下的地方竟然正是自己的馬鞍。

衛元大感屈辱,夾了夾馬衝上去,揮起大刀一陣猛砍。

此時在楚子蘭身邊殺敵的白星正揮舞著一把長矛,白色的衣衫已經被血染得斑駁,他餘光掃到楚子蘭,大聲喊道:“楚兄弟,擒賊先擒王,你快些將那大將軍拿下!”

楚子蘭不說話,接著衛元的刀,心裏思索道:“如果放衛元走,那玉清棠必然就知道我叛了,終於能找到借口,將我削爵抄家。難道今日飛殺他不可?……衛元是條漢子,曾經是我的部下,為我立下了不少汗馬之勞。我又怎能殺他……罷了,什麽爵位金錢,都是糞土。玉清棠本來就要算計殺我,就算一時找不到把柄我以為避不了一世,何苦再連累衛元的性命。”這麽一想,一刀封在衛元左邊,替他擋去了一支暗箭,轉過頭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你快帶著他們撤退。”

衛元見他幫自己擋了一箭,心下微微感動,再一看一千多驃騎軍現在隻剩下不到五百個,知道再糾纏也討不到好處去。當下收刀對著楚子蘭點了點頭,道:“你的救命之恩我衛元謝了,但如果下次見到你,絕不會留情。欠你的命我殺了你再自殺謝你。這樣你還放我不放?”

楚子蘭將吞日斬封入鞘內,點頭道:“你走罷。”

白星一見之下忙道:“楚兄弟,萬萬不可!放他走了以後你從此怎生在這世上立足?!”說話間他奮力向前逼近了幾步,又殺了幾個人,直取衛元而去。

楚子蘭見狀瞬間跳下馬,移到他麵前,擋住了去路,微微笑道:“多謝白兄關心,窮寇莫追,還是由他去罷。”

這一日,九霄山幾乎被血染紅,太乙峰腳和一線峽內死屍遍野,在殘陽下,透出一股說不出的淒涼之意來。

雲霄殿一共損失了十一個弓箭手,二十個欺月殺手,和三十個貫日堂殺手,共計五十一人。然而驃騎營,卻生生葬送了兩千五百人在這九霄山上。

太乙峰頂,雲霄殿內,眾人掩埋過了兄弟之後,便開了一場盛大的慶功宴。

雖然不知道朝廷什麽時候還會卷土重來,然而這一次奇跡般的勝利,卻讓眾人暫時都忘記了危機。然而慶功宴上,卻獨獨不見了楚子蘭的蹤影。

雲霄殿右側的絕壁之上,楚子蘭獨自立在那裏,注視著九霄山西麵漸漸變黑的天幕。

放眼望去,群山皆在腳下,疾風裂吼,雲海翻滾,恍如滄溟波濤。

在他身後,一個人影慢慢地靠近,忽地出聲道:“子蘭?果然是你……你這裏幹什麽……”

楚子蘭單聽這聲音就知道來人是池月,也不回頭,隻淡淡說道:“這裏風大,你快些進去。”

池月卻沒有走開,卻也不再靠近,在隔他一丈遠出站定,輕聲道:“你心裏不好受麽?”

楚子蘭沉默了一會兒,說道:“你莫要出聲,我在等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