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絲路巨賈

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門外傳來一陣沉穩的腳步聲,有人推開了門,卻不進來,隻站在了門口。

泠惻似乎感覺到了來的人是誰,失神地站起身來,也不管眼睛看不見就往門口走,一麵問道:“楚大哥,是你嗎?”

楚子蘭站在門口,見她跌跌撞撞地往這邊過來,看見她腳前一方凳子,正想幫她挪去,已然來不及,泠惻的膝蓋一下子撞到了凳子上,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冷氣。

楚子蘭心疼不已,忙走進去,扶住她,歎道:“小丫頭……你到底要我拿你怎麽辦呢?”

闊別已久聽到他清冽的聲音,泠惻胸口竟然微微一疼,心像是被一隻手握住了一般,喜悅地**著。

“楚大哥……”終於又回到了這個懷抱裏,她哭著抱緊了他,低聲道:“我以為我這輩子都見不到你了。”

此時那那個丫鬟都已經很識相地走了出去,關上門,房間裏麵隻剩下了緊緊相擁的兩個人。

楚子蘭歎了一口氣,輕撫著她背後的青絲,微笑道:“怎麽又哭了?你現在哭,倒讓我沒法子責備你了。”

泠惻抬起臉,怯怯問道:“你怪我嗎?”

楚子蘭看見她蒼白的小臉上滿是淚痕,眼睛紅了一圈,曾經玄晶一般的眸子因為失明而變得黯淡無神,小小的手緊緊抓著他的衣襟,像是害怕他會隨時走掉一般。

心下一軟,什麽責備的話也說不出口了,隻在她額頭輕輕吻了一下,道:“不怪你。”

泠惻的臉頰微微一紅,羞澀地靠近他懷裏。

楚子蘭收緊了抱住她的手臂,輕聲道:“你今天累了,早些睡吧,我明日再來看你,好嗎?”

泠惻咬著嘴唇點了點頭。

她咬唇的動作卻讓楚子蘭瞬間想到了昨晚的那個女子,不由得震驚不已。

他知道什麽地方不對勁了。

怪不得昨晚見到婉揚時覺得眼熟,原來她就是昨晚跟著白南源的夫人進城的那個丫鬟!雖然易了容,但是他記得那個眼神,就是她,決計錯不了。

看來白夫人的死也是拜她所賜。楚子蘭心裏一涼,他還是低估了那個妖女的手段,沒想到竟然算計至此。

“楚大哥?”

低低的叫喚拉回了他的思緒,他回過神來,問道:“怎麽了?”泠惻大著膽子,摸索著他的臉,在他頰上輕輕一吻道:“我好想你。”

楚子蘭微微一笑,放開她,雙手扶著她的肩側過頭,正要往她唇上吻落,忽然外麵傳來一陣輕輕的敲門聲。

泠惻知道他要吻自己,臉頰紅透,心跳如鹿,靜靜等著他的溫柔,然而動作卻生生滯住,她不由得深惱這陣不合時宜的敲門聲。

“怎麽了?”楚子蘭向外麵看了一眼,沒好氣地問。

“稟將軍。”說話的是方才那個紫衣的丫鬟:“東門似乎出了點事。巫馬將軍正在外麵等您。”

“我知道了,馬上過去。”楚子蘭隻得放開泠惻,牽著她的手走到床前,道:“來,早些睡吧。”見她一臉的別扭,不禁一笑,在她頰上親了一親,道:“我明天再來。”

泠惻本來有的一點不快也被這一吻打消了,隻紅著臉點點頭,囁嚅道:“嗯,你……你也小心點……”

楚子蘭走出房門,見那個紫衣丫鬟站在門外,也不看她,隻道:“這位姑娘看不見,你好生照料她。”便往外麵去了。

巫馬昂正在大堂裏來回踱步,見到楚子蘭出來,忙道:“將軍,東門有商人鬧事,說要替白南源討個公道。”

楚子蘭鐵青著臉沉默不語。

巫馬昂見他麵色不快,隻得道:“將軍,要不要去看一看?”

楚子蘭歎了口氣道:“我現在去不得,他們見不到我還好,我一去他們就不肯善罷甘休了。”

巫馬昂遲疑道:“那我們怎麽辦?現在敦煌城起了內亂可是大大的不妙……”

楚子蘭沉吟了一會兒,道:“巫馬昂,你白天可有放人出去?”

巫馬昂搖搖頭道:“我沒有開過城門,但是今天東門處好像有十多個人趁亂遛了出去。”

楚子蘭苦笑道:“真凶已經出城了。”

“將軍說的是那個姑娘?”

“嗯”楚子蘭點點頭,想了想道:“巫馬昂,你知道白南源現在在何處麽?”

“屬下不知。”巫馬昂臉上的疑惑之色越發深了。

楚子蘭終於下定了決心一般,道:“你現在趕去東門,告訴那些商人,說白南源明日便進城,我到時候自會給他們一個交待。”

“可是……”巫馬昂頓住了“白南源現在身在何處都不知道,將軍怎麽知道他明日會進城?”

楚子蘭微微笑道:“他不是說要償以顏色嗎?自然要在附近才做得了手腳,這些商人說不定就是受他所托,故意來鬧事的。”

巫馬昂想到了什麽,臉色變得十分不好看“將軍,要是白南源投靠了突厥,這些商人再和突厥人裏應外合,那……”

楚子蘭抬起手,製止他繼續說下去,淡淡道:“白南源沒那個膽子,我今晚出城去找他,你卯時三刻到東門,擊掌三聲為信開門。”

巫馬昂待要問什麽,卻被楚子蘭的目光逼了回去,隻得道:“屬下遵命。”

夜已深,敦煌城外風沙漫漫,恍如嗚咽。

白南源紮營在敦煌城西麵五裏處,此刻他正坐在帳篷裏麵,手裏拿著一張書信,臉在燭火的照射下明滅不定。

忽然,一陣風從外麵卷來,蠟燭跳躍了一下,重新燃定的時候,白南源駭然發現自己麵前站了一個麵目清俊的黑衣男子。

“你……”白南源正要說話,黑衣男子腰間的刀已經出鞘,刀光如水,封在了他的喉間。“別說話”黑衣男子輕聲道。

白南源驚懼不已,隻得壓低聲音道:“英雄手下留情……你要什麽小的都給你。”瑟瑟抖著說完這句話後,他正不安地等著黑衣男子回答,卻聽得“嗤”的一聲輕笑,黑衣男子清冽的聲音響在了他的耳邊:“白南源,你不認識我了?”

驟然聽到這句話,白南源下意識抬頭辨認,發現他身上一股難以言明的攝人霸氣,竟十分像那晚盤查他們一行的大將軍。那晚天色很暗,楚子蘭又穿著盔甲,故而他看不清楚,方才竟沒認出來,此刻也不怎麽確定,試探地問道:“你是……楚將軍?”

黑衣男子沒有將手中那把刀移開,隻微微笑著點了點頭:“在下楚子蘭。”

確定了這一點,白南源臉上的懼色瞬間被恨意取代:“楚子蘭,你害了雲兒和我的孩兒,現在又要殺了我滅口?”

楚子蘭冷笑道:“殺人滅口?虧你想得出來。”說著收了刀,淡淡看著他問道“城裏的商人是你挑唆的?”

白南源脖子上沒了威脅,更是話不饒人,怒視著他道:“殺妻之仇不共戴天,你……你自己犯了眾怒,遲早會眾叛親離!”

楚子蘭挑了挑眉:“你就這麽確定白夫人是我害的?”

“不是你是誰?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混蛋。你不得好死。”

白南源擅於察言觀色,見他沒有殺害自己的意思,言辭隻之間更是毫無避忌。

聽他罵得越來越難聽,楚子蘭不禁皺眉,道:“你要繼續罵,還是看看我的令牌?”

白南源怒道:“什麽令牌?老子不待見。”

楚子蘭也不惱,微微一笑,從袖裏取出一個白玉牌子,擲到了他的麵前。

白南源一見到那個玉牌,臉色瞬間變了,捧起來翻來覆去的仔細查看,終於確定是真品,額上立即冷汗涔涔。

“怎麽樣?”楚子蘭目光裏帶著一絲笑意:“你不待見它的話,白老板隻有傾家**產一條路可走。”

白南源抬起頭,有氣無力地問道:“將軍……怎會認識七爺?”

楚子蘭微笑不答,隻道:“你看夠了就還我吧。”

白南源恭敬許多,雙手捧著那玉牌送還了楚子蘭。一邊問道:“將軍這麽晚到訪,可是有什麽要吩咐人的?”

楚子蘭冷笑道:“你變臉倒是快,我問你,你夫人的貼身侍婢叫什麽名字?”

沒有料到他竟然問了這麽個問題,一頭霧水地說:“青欖。”

楚子蘭不可察覺地皺了皺眉:“她是什麽時候開始伺候白夫人的?”

提到亡妻,白南源眼裏閃過了一絲恨意,隻得強忍著答道:“她是亡妻的陪嫁丫鬟,不知將軍問這個做什麽?”

楚子蘭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看來這個叫青欖的侍婢已經不知道什麽時候被那妖女殺了,易容來潛伏在白夫人左右,借著這個孕婦,挑起了這麽大的事端。

楚子蘭一想到這裏又是恨又是頭疼,道:“是誰告訴你你夫人死了的?”見白南源低頭不答,又加了一句:“突厥人是嗎?”

白南源還是沒有說話,看來是默認的意思了。

楚子蘭苦笑道:“這麽明顯你還看不出來麽?那個侍婢已經被突厥人換了,害死你夫人的是她。”

“什麽?”白南源全身如被雷擊了一下,脫口道:“你說的當真?”

“信不信由你。”楚子蘭淡淡地說,他心知這個商人狡猾異常,就算不信,看見那枚玉牌也會假裝信了。畢竟他說什麽要為夫人報仇不過是幌子,真正的目的乃是想渾水摸魚,趁著亂世大撈一筆。便說明了來意:“我來找你是為了兩件事情,一是你現在和我走一趟,我帶你進城。”

白南源眼睛一亮,道:“可以進城?”

楚子蘭見他的模樣,立時明白過來,原來白南源生這麽多事,就是為了可以進城。

看來他並非不知道自己的妻子是被突厥人害了,楚子蘭冷冷笑道:“白老板,我還是高估了你的良心。”

白南源卻也安然,道:“將軍隻要讓小的進城,小的必定感恩戴德。”

楚子蘭看著白南源那張明滅不定的臉,突然說不出地厭煩,冷冷地道:“第二件事,就是請你把突厥和你聯係過的信件全部交給我。”

“將軍要,小的自然奉上。”白南源殷勤地笑著,打開了桌子上一個上鎖的箱子,將裏麵的信件全部取出來交給可楚子蘭。

楚子蘭收了信,掃了他一眼:“隨我來。”

其實他有一點想不通,城裏那些商人都心心念念要出城,為什麽這個白南源卻想法設法地要進城,但是現在麵對那張臉,他隻覺得煩惡,什麽也不想問了。

卯時三刻,東門外,巫馬昂守著時間,聽見擊掌的聲音就開了門,楚子蘭和白南源進了城。

白南源一到,敦煌城裏麵聚眾鬧事的那些商賈自然就安分不少,與其是他們相信了楚子蘭並不是殺害白夫人與穩婆的元凶,還不如說是被他的手段震懾到了——絲路第一巨賈的白南源都受製與他,幾位鬧得凶的商人也都暴亡家中。再唱反調也是不合時宜之舉。

暫時壓製下城裏一些不安的暗流,楚子蘭卻沒有想象中的輕鬆,畢竟殺雞儆猴隻是權宜之計,這群人適當震懾一下雖然大有成效,但是逼急了他們也不好。

書房成了他的臥室兼議事廳,軟榻隻用屏風隔開,此刻巫馬昂,還有右軍將軍李遠山,左軍將軍吳侯,護軍將軍劉聞韜都坐在兩邊的椅子上,楚子蘭站起身來,將手裏麵的信件一一與他們看了。

“各位將軍意下如何?”看到他們臉上震驚的表情,楚子蘭微笑著問道。

巫馬昂是第一個看完的,他再抬起頭是臉色已經蒼白,道:“突厥當真已經收買了這麽多人?”

楚子蘭點點頭,詢問的目光又看向剩下的幾個人。

“大將軍。”護軍將軍劉聞濤第一個坐不住了,他的弟弟劉聞昭就是死在突厥人手下,對突厥的仇恨數他最深“既然都拿到這份名單,何不索性將這些內奸掃了?”

楚子蘭又看了看其他人。

“我覺得此舉不妥。”李遠山是老將,說話做事都要沉穩許多,他看著手裏麵的一份信件,道:“這上麵的名單都是在敦煌做米糧生意的人,別的時候暫且不說,但是現在的敦煌,如果一並掃了這些人,隻怕會出亂子。”

“吳將軍沒有話說?”楚子蘭望向了從方才起就一直皺著眉的左軍將軍。

吳候抬起眼,緩緩問道:“大將軍這幾封信從哪裏得來?”

“不瞞你們說,是從這幾日鬧事的白南源處搜來的。”楚子蘭挑眉盯住了他:“怎麽,吳將軍有疑問?”

吳候點了點頭,道:“突厥人如果這般信得過白南源,還將這名單交給他,就不會放著他任我們帶進來了。”

楚子蘭讚賞地衝他笑笑道:“我查過這封信上的字跡和印章,這些信確實是從突厥營帳裏出來的,可是我敢斷定,這名單根本就是假的。”看著四個人疑惑的目光,便解釋道:“若是真的,那些做米糧生意的商人隻要動動手腳,敦煌隻怕早就亂了,他們也用不著像現在這樣想方設法興風作浪。”

巫馬昂恍然大悟,問道:“這些信是故意交給將軍的?”

“這倒不是,是我自己要的。不過就算我沒有提出要看,白南源應該也會找機會給我。”楚子蘭淡淡地道:“他現在不是在城裏倒賣米糧嗎?這些人死了對他最有利。”

“將軍既然已經識破了突厥詭計,那召我等前來是不是有什麽行動?”劉聞濤忍不住問了,他跟著楚子蘭的時間不短,知道他不習慣處於被動的態勢之中。

其他的幾個人也等著楚子蘭回答,他們整日躲在城內,敵軍卻天天在外麵謾罵,其實也不怎麽坐得住了,紛紛猜想將軍這次是什麽打算,是不是在等待朝廷的增援。

隻有巫馬昂知道楚子蘭實際上已經是和朝廷反目了,他現在的所作所為也都是步步險招,一旦朝廷出兵,兩麵夾擊,敦煌城就是銅牆鐵壁也會破。

楚子蘭回身在椅子上坐了,目光掃過四人,道:“我本來打算等突厥左賢王的人到了以後再迎戰,可是照現在這個情況看來,右賢王是心急如焚,也不失為一個良機。”

當下調兵遣將,一一安排妥當以後,獨留下巫馬昂一人,叫別人先行退下。

“將軍是什麽打算?”巫馬昂察覺到楚子蘭有幾分不對勁,忍不住先開口打破了方才三人告退後就一直持續的沉默。

楚子蘭走到書桌前麵坐下,道:“巫馬昂,我輸了,千算萬算,沒有算到最重要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