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無奈分別
李淳風從唐府出來,策馬向西山馳去。
走到半山腰,回首望長安,夕陽餘暉染遍白牆青瓦,像是一片燃燒的火海。他無端心生不安,不為自己,隻為唐影。
回到西山小院,桃花荼蘼,風過留香。他緩步走進外院,看見唐影已經將晚飯準備齊全,正滿臉甜蜜的端坐在小凳子上等他回來。碟子多了幾隻,比以往更豐盛了些。她烏溜溜的大眼睛在桌上掃來掃去,審閱一番後似乎滿意的笑了笑,但很快又覺得筷子擺得不夠端正,忙探著身子拿嫩白的小手擺了擺。
李淳風驀地泛起一陣心酸。他摘掉胡子,又拿立在牆根的鋤頭把樹下的酒壇刨了出來。唐影聽見聲響,早像隻歡快的小鴿子般飛過來,緊緊抱在他的腰際。
他極力裝作淡定,輕撫她頭發道:“影兒今日因何加菜?”唐影拉著他在桌邊落座,甜蜜道:“今天便是師父帶我上山兩年的紀念日,咱們應該好好慶祝一下。”
原來已經整兩年了。李淳風拔掉酒塞,對她說:“去拿師父的青玉酒杯來,今天咱們好好痛飲一番。”
唐影輕快跑去取了酒杯,“師父不是常教育我淑女莫要貪杯麽?今天怎麽如此高興?”他端著杯子開不了口,便一飲到底。她隱約覺得有些不對,並沒舉杯,而是等他喝完了問:“出了什麽事?”隨即她想到他今天要回唐府的,心裏猛地一突,忙問:“是不是我爺娘出了什麽事?”
善良的孩子啊……李淳風搖搖頭,執起她的小手在手裏揉捏著,“影兒莫要驚慌。是……一件喜事呢。”
唐影覺得他的手心沒有往日溫暖,便試探著問了一個最能接受的假設,“是我娘又有身孕了麽?”他搖搖頭,手攥得更緊了些。她又問:“是我爹升官了?”她本不關心唐大人,但著實也想不出其他可能。
香醇的桃花酒也沒能蓋住口中酸澀,李淳風裝作稀鬆平常的說道:“都不是,而是唐兄要送你入宮去呢!”
唐影愣住了。入宮?難道是武則天真的來找自己了?可,太突然了……李淳風以為小姑娘嚇壞了,便安慰道:“甜兒放心,去了以後自有貴人照料你。你隻需要遵守禮儀、凡事小心,必然會平安的。”他話說到後來聲音越來越小,顯然自己也不相信。
唐影看過許多電視劇,自然知道後宮不是好呆的,稍不小心便會成為冤死鬼。沒想到自己千方百計與武則天搭上關係,卻把自己推入虎口。當初到底是怎麽想的,才……她回憶兩年前興衝衝去找武媚娘的樣子,恐怕當時隻想著等乾陵建好了穿越回去,其他別的後果都沒考慮。
李淳風肯定不會料到唐影所想,隻以為是小孩對陌生環境本能的懼怕,便繼續說些美好的事物,“到宮裏,影兒就有好衣服穿,有好東西吃。以你的乖巧,一定會很快樂的。隻是……”他說著抬手慢慢撫摸她的頭,“隻是你一定要加倍小心,謹言慎行。如果你不想一輩子在宮裏生活,便請武昭儀早些放你出宮來。”
言下之意,唐影早已一清二楚。她再忍不住心酸,一頭紮進他的懷裏,“師父,我想跟你在一起!”
李淳風也是心中一顫,溫柔抬起她的下巴,輕聲說:“這怎麽可能呢?你父親已經同意了。我……也無能為力。”看著他眼底的悲傷與無奈,她吸吸鼻子,努力把淚水生生憋了回去。畢竟始作俑者是自己,就算現在千百個不願,當初也是自己選的,所以後果也要自己承擔!
李淳風看著她努力堅強的樣子,心中更是酸痛。眼前這表情像極了她兩年前隨自己上山時的樣子。那時,他無法解讀她表情背後的含義,今天他明白了。這是一種本不該出現在孩童身上的承擔和忍耐。他不知道,二十一世紀像唐影這種在大都市打拚的女孩,大多數都具備如此基本素質。他隻是以看9歲孩童的眼光來看待,滿懷心疼與不舍。
“影兒,你還有什麽願望麽?隻要師父能做到……”他委實再也沒有別的能做。唐影抬頭看看他,過了許久說:“師父,別跟影兒斷了聯係。”
“……別的呢?”
“沒別的了。就是……別忘了我。”唐影還是哭了,想起自己深藏在心中“相伴一生”的願望,從順理成章變成咫尺天涯,縱使她有成人的心態也難以自持。
李淳風再度摟緊她,承諾道:“師父絕對不會的。師父發誓,盡一切可能保護你,讓你平平安安的。”他說著心裏下定決心,幾乎將這件事當成“人生中除了太宗所托外的另一大責任”。
想罷,一個呼哨吹向半空中,不久便有一大一小兩片影子飛來落在他的身邊。原來正是帶著孩子趕來的梟兒。李淳風認真的對梟兒說:“影兒明日就要下山了。”梟兒歪著腦袋朝唐影“咕”的叫了一聲。
他又說:“影兒爹娘要將她送到深宮裏去,我怕以後不能見她,你可願做為信使隨她入宮去?”他曆來將梟兒當朋友看待,從不用命令的口吻。
梟兒拍拍翅膀,沒有鳴叫,隻是睜著金黃色的大眼睛看著唐影。過了一會,它把背後的兒子推上前,那意思像是說:“我不去,不過兒子可以做你信使。”唐影征詢李淳風同意後,朝那小貓頭鷹伸出手。它縮著翅膀,還是畏畏縮縮的樣子,不過卻似乎並不討厭唐影,跳著腳向前蹦了兩下,終於拍拍翅膀輕落在她的袖子上。
兩人不再說話,默默吃完已經放涼的飯食。唐影收拾碗筷,李淳風收拾唐影的東西。衣物鋪蓋都不用拿,她的日常用品也沒有多少。最後,他看著《白澤圖》,思前想後還是把唐影叫到身邊,說:“卷軸你拿上。師父不在身邊你也要勤加練習,免得胸痛複發。可記下了?”
唐影垂目看了看,把卷軸推給他:“這麽貴重的東西還是師父留著吧。何況,裏麵大部分我都記下來了。”她討厭這麽像訣別的場麵,想著如果卷軸在李淳風手上,以後還可以借故向他求救。
聽見她說都記下來了,李淳風又是一陣惋惜。這樣天資卓越的徒弟怕是今生也難再見了。
孤寂的弦月在夜空扯出詭異的笑臉。唐影在**輾轉反側,唉聲歎氣。李淳風點亮蠟燭,斜靠在她的床邊,將她攬在懷裏輕輕拍著。她眨著眼睛看他,他便低下頭,輕輕吻上她的唇,為她渡氣。
末了,她終於說出秘密:“師父,莫要擔心。我其實已經不需要每日渡氣了。隻要勤加練功,肯定會安然無恙。”
我早已知道。
他笑著點點她的鼻尖,把這句話留在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