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男 183

蓮藕這東西對水牛鎮的人來說一直都是外來品種,從來隻在菜市場買過,沒見他們本地人種過,今年牛王莊種了一批九孔蓮藕,又賣蓮子又賣蓮葉有賣蓮藕的,弄得不少當地人都挺眼熱。

之前牛王莊也出過不少好東西,但是這些東西一部分因為成本太高,風險大,鎮上的人不敢輕易跟風,還有一部分則是因為太普通,比如說牛王莊的西瓜,種的人多了去了,別人再怎麽種,也種不出牛王莊那個水平來。

這回這個蓮藕不同,蓮藕在他們這邊算是新鮮東西啊,而且就算種不出牛王莊的水平,隻要能種出菜市場裏那些外地蓮藕的水平不就行了?他們菜市場裏一斤蓮藕也要賣好幾塊錢呢,一點都不便宜。

牛王莊這一年的蓮藕種得好,明年誰家要是能用上他們家的藕種,那肯定得比從外邊買回來的藕種好,不過大夥兒想歸想,倒也沒人好意思跟羅蒙開這個口。

羅蒙大概能預料到這個情況,不過他最近正忙著跑五證的事,鎮上那棟房子也差不多要開工了,又是設計又是貨款的,這些事也夠他費一些功夫的,暫時就沒把蓮藕那點事往深裏想。

胡群峰雖然和羅蒙簽訂了《合作開發協議》,答應幫羅蒙出麵開發他的這一塊地皮,但是有些具體的事宜,還是要羅蒙自己拿主意,特別是建築款項,在這個錢生錢的年頭,也不好要求別人幫你墊付這麽一大筆錢的,何況胡群峰自己那邊也正準備開發一個小區呢,正是用錢的時候。

羅蒙這陣子不是跟著胡群峰跑五證,就是監督山上那些人努力幫他賺錢了,他們家酸野賣得還不錯,每天下午兩點多就出攤了。

攤子就擺在他們店麵前頭的路邊上,店麵後邊還有一間小屋,從前是原主人的廚房,這會兒就專門用來囤貨了,前頭賣完了,再到後邊去取,賣到吃晚飯的時間才算完,有時候客人不斷,他們也不好急著收攤,常常要賣到月上梢頭。

“鄭博倫的胡子怎麽又蓄上了?”這天中午吃完飯,羅蒙照例到牛王莊關心一下各方麵工作的進展,無意間發現前些天剛剛刮幹淨臉的鄭博倫又蓄上一臉胡茬了。

前些天為了讓他刮胡子,羅蒙可是費了一些功夫的,給了侯胖子等人一人兩枚鴿子蛋,又出了一籃他們家寶貴的快要過季的橘子,才讓這家夥把那一臉大叔胡給刮了,鄭博倫這張臉蛋一亮出來,果然沒有叫他失望,深覺自己那些橘子和鴿子蛋都是花得很值的,咋這會兒又蓄起來了呢?

“他說沒胡子不習慣,就跟沒穿衣服似的。”侯胖子才不關心鄭博倫蓄不蓄胡子,最好老周到時候再給自己幾個橘子幾枚鴿子蛋,好讓他們再去給他做一回工作。

“這脫都脫了,幹啥還要穿上啊?光著光著不就習慣了?”不留胡子多好啊!每回輪到鄭博倫擺攤的時候,收益就比平時要高出去不少,林闊柳茹華賺得都沒他多。

“放心吧,這回沒打算留大胡子了,就蓄點胡茬。”一旁的陳建華說道。

“胡茬就胡茬吧。”老周想了想,妥協了,人家既然不習慣不穿衣服,那好歹總要給他留一條褲衩吧。賺錢這玩意兒,目光還是要放長遠一點,真要把人給逼急了,小心到時候雞飛蛋打。

跟陳建華談了談最近這段時間牛王莊上各項工作的具體安排,然後又上林春玉那兒了解了一下這兩天的財務狀況,接著又和湯媛說了一會兒話。

這湯媛來牛王莊也有陣子了,果然像她自己說的那樣,沒有吃鴨蛋,中間還幫忙把肖樹林的那一個貨櫃給出了。隻不過她自己接回來的目前都還是一些小單,因為剛出貨不久,東西都還在海上漂著沒有到達客戶手裏,之後會不會有返單還很難說,要是能有返單的話,出現大單的幾率就會高一點了。

“不錯,好好幹。”羅蒙拍了拍她的肩膀,這姑娘絕對是個拚命三郎,屬於能吃能幹那一型的,雖說是腦力勞動,吃得卻半點不比在地裏幹活的男人少,據她本人所說,她就是屬於那種必須在能量充足的情況下,腦子才會轉得開的類型。

“這十雙拖鞋,這兩天要給她走聯邦快遞。”湯媛昨晚頂著時差和大洋彼岸的一個女客戶聊到淩晨一點,最後對方就向她訂購了這麽十雙拖鞋,又創了她這段時間的最小訂單記錄。

“你一會兒到隔壁房間打好包,就寫個條拿給陳管事,讓他明天給極味樓裝貨的時候,讓那倆小夥兒幫忙帶一帶。”他們這裏是小地方,要發聯邦快遞就得去彤城,極味樓這倆小夥兒如今跟他們也熟了,每天早上六七點過來,連早飯都是在牛王莊蹭的,讓他們幫個忙也沒啥好說的。

“老周,有人找。”這時候侯胖子的聲音在樓下響起,這胖子雖然很少運動,中氣卻很足,大概是因為營養太好的關係吧。

“來了。”羅蒙說著就下樓了,手裏那倆核桃,依舊不離不棄地搓著,如今他也不指望它們能上色了,就想看看最後搓出來會是個什麽樣。

“羅蒙啊,是我們啊。”樓下院子裏一個老頭說道。

“七叔公啊,你們怎麽來了呢?”羅蒙說著連忙領著他們到院子裏的陰涼處去坐,這個七叔公就在他們祠堂裏住的,也算是現在掌管他們羅姓祠堂的老人之一,族裏有個什麽事,他們幾位老人常常都是要出麵的。

“沒啥事,過來坐坐。”七叔公笑了笑,那態度,可比羅蒙之前上祠堂裏給羅美慧羅美玲他們上族譜的時候和藹多了,和他同來的還有另外一個年紀稍微輕一點的老人,羅蒙大概知道他,叫羅德生,是本家那邊的。

“剛好這會兒豆花該出來了,你們等著,我給弄兩碗去。”羅蒙說著去做豆腐的棚子裏打了一盆豆花,又從廚房裏打出一碗鹵汁,另外又切了一碗蔥花,擺在一張小桌上,端到院子裏去。

“這個豆花好啊,你們鎮上那個店裏不是也有賣嘛,我常常都要去吃。”七叔公吃了幾口豆花,誇道。

“這個好,剛做出來的,比店裏的好吃。”羅德生也這麽說。

“喜歡就多吃一點,過會兒就該吃晚飯了,你們在我這裏吃過飯再回去吧。”羅蒙說道。

“不了不了,怪不好意思的,一會兒人家還以為是哪裏來的饞老頭子呢。”七叔公嗬嗬笑道。

“嗨,那有啥,咱山上的老人多了去了。”

“唉,你這個山頭弄得好啊,這些日子,好多老頭老太太都跟我說你這兒好,待著熱鬧舒心,吃得也好,日子過得安逸。”宗祠那邊的七叔公之所以對羅蒙改觀,跟山上這些老人的關係就很大。

之前他雖然覺得羅蒙爭氣,但也看不上他喜歡男人,這會兒又覺得吧,喜歡男人女人也沒那麽要緊,最重要的是心地好,雖然上邊有點長歪了,但是根兒還是正的。

“我也不虧啥,他們都給我幹活呢。”說實話羅蒙覺得自己請這些老人幹活是真的賺了,幫他幹了許多零零碎碎的活兒不說,連好名聲都幫他傳出去了,別小看了這個,在他們這種小地方要安生立命,名聲那可是很重要的。

“對了,七叔公,今天你倆來找我是為了啥事啊?”羅蒙可不認為這倆老頭真的是來閑逛的。

“哎,是這樣,咱羅氏家族在水牛鎮,從前那也是風光過的,現在沒落了,好些戶人家都過得不怎麽樣,今年你不是種了一批蓮藕嘛,我們就是想跟你商量商量,看能不能給他們引些藕種。”七叔公倒也不是喜歡拐彎抹角的,羅蒙一問,他就把自己此行的來意給說了。

羅蒙一聽他們是為這事來的,馬上就說了:“這有啥,前兩天我爸還跟我說明年要讓村子裏的人一起種蓮藕的事情呢,我都答應了,咱宗祠的人要是也想種,今年我就多留點種,要多少你們到時候合計一下,給我個數。”

“你們村的人也要種?”和七叔公一起過來的羅德生就問了。

“大夥兒不都是圖新鮮嘛,一早就有人找我爹媽探口風了。”這話倒是真的,村子裏雖然沒人跟羅蒙直接提這個事,但是大夥兒跟羅老漢劉春蘭談天說地的時候,也常常會探他們的口風。

“種的人多了,到時候價錢會不會下來?”羅德生顯得有點擔心的樣子,畢竟他們這個地方小,市場有限。

“那應該不會,咱們村還有一家網店呢,在咱鎮上要是價錢上不去,到時候他們馬上就會把東西拉上網去賣了,永青那邊也能發展發展。”

羅蒙知道,站宗祠的角度,當然希望東西越稀罕越好,但是羅蒙卻不想那麽幹,說白了,這麽幹對他個人來說那是利大於弊,給這個不給那個的,最後指定得得罪人。水牛鎮總共就是雞屁股大一塊地方,你好我好大家好就好了,幹嘛還整那些麻煩事。

“這樣也好,畢竟你以後還要在村子裏發展嘛。”七叔公倒是比那個羅德生要看得開。

“誰說不是呢,再說我們村大半都是咱姓羅的,咱也不能說有些人給有些人不給吧,那多得罪人啊。”羅蒙笑了笑。

“那有啥得罪人的,他們每個星期還上你這兒挑牛糞呢。”這羅德生顯然有點責怪羅蒙隻顧著同村的人,卻忘了他們這些同宗的人。

“說的這叫啥話呢,人家在一個村子裏住著,來往多一點那是自然的。”七叔公就說了。

“七公……”羅德生又想說什麽。

“還要說啥?早知道你這驢脾氣,我就說不帶你出門。”七叔公像是有些不高興的樣子。

“大伯他說得也對,是我疏忽了。”羅蒙連忙說道,這倆老頭一唱一和的也怪不容易。

“唉,這有你啥事啊,咱宗祠也就是有事的時候大家碰個頭,平日裏大夥兒還不是各過各的日子。”尤其是他們大灣村這一支,原本跟本家那邊就走得不近。

“要的要的,當初剛考上大學的時候,咱族裏還給過一萬塊錢呢,那時候一萬塊錢可是個大數目,我爹年這些年還念著呢。”羅蒙說道。

“你這娃子,就是念舊情啊。”七叔公看著羅蒙的目光甭提多慈祥了,這些年來他們宗祠鋪路修橋做了不少好事,也幫襯過不少寒門子弟,但是這麽些年過來,能混出頭來的,還能跟他們這些老頭說這個話的,那還真不多。

“這不都是應該的。”羅蒙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想了想說道:“這樣吧,我這兩年種出來的蔬菜糧食,都挑好的自己留種了,我一會兒讓你們帶一點回去,咱族裏誰家要是有種地的,你們就看著給。”

“這個好,這個比啥都實在啊!”羅德生這時候又說話了。

“這會兒又高興了?”七叔公笑看了他一眼,對羅蒙說道:“你德生大伯就是個種地的,眼裏除了牛糞就是種子,性子直得很。”

“嗨,我爸也這樣。”羅蒙也是後來才知道,原來當年他離開水牛鎮以後,關於他的流言就在鎮上被人傳得很厲害,族裏覺得丟人,有一兩個按捺不住的,就說要把羅蒙從族譜裏除名,羅老漢的當初還跟人鬧過。

也許是因為這件事,現在羅蒙在水牛鎮上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了,宗祠那邊卻一直沒什麽動靜,他們家跟本家那邊還是走得不近。

“是,是,十六他也是那個性子。”七叔公笑得有些僵硬。

當初他們宗祠的人說要把人除名,這會兒又讓他上門來攀關係,他這張老臉還真有點掛不住啊。那群老東西,自己不好意思來,硬說他跟羅蒙這邊最親,讓他出麵,跟著一起來的還是這個直愣愣的羅德生。

“哎,你們先等一等,我去倉庫裏看看都有一些什麽種子。”見氣氛有些尷尬,羅蒙連忙把話題岔開了,對於當初宗祠裏有人提議把他除名這件事,羅蒙倒也沒怎麽記恨,畢竟社會風氣是這樣,出了那樣的事,宗祠那邊覺得沒臉也很正常。

一會兒羅蒙從倉庫裏找了許多種子出來,寫了紙條一袋一袋裝好,最後裝在一個麵口袋裏交給這兩個老人,他們拿了東西,就說該回去了,羅蒙原本還想留他們吃飯,見留不住,就開車把他倆送到了羅氏宗祠。

“哎,怎麽樣了?”見這兩人回來,等在祠堂裏的幾根老人連忙就迎了上來。

“藕種的事說好了,到時候給咱留,讓先合計一下,看看到底要多少。”七叔公說著就在一把椅子上坐了下來,一旁連忙就有人給他倒了一杯水,這老爺子年紀可不小了。

“那個是啥?”有人見羅德生提著一個麵口袋就往後堂走,趕緊就問了。

“這小子,想幹啥呢?都拿這邊來,到時候看看有多少人想種地的,咱看著分配。”七叔公喊住他。

“咱鎮上現在還有幾個人種地的啊,就我了。”羅德生不情不願又折回去了。

“啥玩意兒啊?”其他幾個老頭聽得一頭霧水。

“種子。”七叔公說道。

“牛王莊的種子啊?”老頭們一聽,眼睛都亮了。

“可不是,剛剛羅蒙給的,你們這幾個老不死的,就知道讓我當出頭鳥,一把年紀了,臊得我……”七叔公說著就念念叨叨起來了。

“哎呦喂,真是牛王莊的種子啊,你們看這個韭菜籽,多大多好!這個是南瓜吧,哎呀,牛王莊的南瓜那是真好,看看還有啥,哎呀,這個玉米粒,真是又大又圓啊……”這時候誰還聽七叔公的念叨啊。

“躲開點,這些東西我要回來的,我來分配。”七叔公這時候就說了。

“七公啊,給我一點韭菜籽吧韭菜籽,我兒子兒媳婦在永青賣煎包的,要是自家能種出來好韭菜,那生意肯定得紅火啊。”一個禿頂油麵的老頭連忙就說了。

“給,肯定得給,你們這兩天上族裏各家各戶去走走,問問誰還想種地的,讓他們過來拿點種子,不想種的就別湊熱鬧了。”

“咱們幾個的先發了吧?”一個老頭說道。

“還不知道多少人要呢,咋發啊?又不知道每個人能發多少。”七叔公哼哼道。

“先給一點嘛,少給一點,後麵有多的話,再給咱補點。”剛剛要韭菜籽的那個老頭就說話了,早一天把種子拿回去,他就好早一天種下去啊,到時候在他們家後院搭個小棚子,冬天也能長。

“那先給你幾個?”七叔公看了他一眼,伸出顫顫巍巍的手,從袋子裏給他抓了一小把韭菜籽。

“這才多少,種出來還不夠炒一盤的,再來點。”

“哎哎,我也要我也要,給我一點玉米粒。”

“我就要那個芸豆。”

“……”

“你多少年都沒種地了,學人家要什麽種子?”

“那是從前,種出來的菜自家吃不完,賣都賣不出去,現在能一樣?每天多少人上咱們鎮上來買菜啊,到時候我就在街邊擺一攤,說不定也能掙倆錢。”

“我家在小溪邊也有塊地,過陣子也把它開出來。”

“小溪邊好啊,聽說咱們鎮上今年小溪邊的草都長得比往年茂盛,肯定是牛王的神土神水順著溪水流下來了。”

“嘿嘿,我們家在小溪邊可有一大片荒地呢,到時候一半種菜一半種蓮藕。”

“這都荒了多少年了,可得費些功夫才能整出來。”

“急啥,這會兒還早呢,離明白春天還有大半年時間。”

“哎,德生啊,這麽早就要回去了?還沒到吃飯時間呢。”

“我先整整地去。”

羅蒙這天下午回去以後,就找羅誌方和陳建華一起說了一會兒話,主要是跟他們提了一下蓮藕留種的事,另外就是跟他們商量,明年牛王莊上要少種一點九孔蓮藕。

到時候他們水牛鎮上好多人都種這種蓮藕,羅蒙就不跟人家取搞競爭了,他們改種七孔蓮藕。九孔蓮藕脆嫩多汁,適合炒菜,七孔蓮藕糯而不脆,適合煲湯,因為澱粉含量高,也可以用來加工藕粉。

對於羅蒙的安排,羅誌方也沒什麽意見,站在他的角度,多做嚐試,對他來說是有利無害的,畢竟現在是給羅蒙打工嘛,多學點本事,多積累點經驗,對他自己肯定有好處。

陳管事那就更沒意見了,他隻管牛王莊內部的工作,至於大方向,還是要讓老周去把握。

再說話說馬從戎這邊。

上回羅蒙給縣裏幾位大人送了一筐橘子,這幾位大人性格各異,各自分了橘子回去以後,有靜悄悄跟自己的家人一起吃了的,也有喜歡跟人炫耀的,他們這一炫耀,消息很快又傳開了——

牛王莊上產的那個橘子啊,真是絕了!聽說是從省農大那邊引進的新品種,特別難種,根本推廣不了,可一旦要是種活了,那橘子一個個長得就跟小燈籠似的,有紅又大,甭提多好吃了,那橘子肉一粒粒的,晶瑩透亮啊,就跟瑪瑙似的,別說吃了,光看著就舒心。

唉,可惜就是買不到,都被彤城極味樓的馬老板包圓了,馬老板知道吧?就是馬家的那個馬從戎。

秋風吹蟹腳癢,九月圓臍十月尖,這一天,馬從戎算算時間,吃螃蟹的黃金時間終於到了!於是又開上那輛拉風的進口車,一路開去了水牛鎮,在經過“水牛鎮人們歡迎你”的那塊牌子的時候,他又看到“馬從戎除外”那幾個字眼了,這丫左看右看沒人,打算再次偷偷擦去。

一擦,擦不去!

再擦,擦不去!

丫這回竟然是用油漆寫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