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宋輕舟真的是個惜命又頑強的人。
以前不論多難,總是笑得一臉風輕雲淡,因為他覺得天塌下來總會有人頂著,隻要能活著,就是一切。
可是現在,他漸漸變得對滿目蒼夷的人生,失去了原來的熱烈與耐性,生離死別,如履薄冰的生活,真的值得拚盡全力也要活著去熱愛嗎?
有時候死亡又何償不是一種解脫呢?總比日夜看不到希望的煎熬要舒服得多。
這樣暗無天日又孤獨的生活,讓他覺得自己其實很脆弱,脆弱到根本無力去抵擋外麵的那些風雨。
“先生,我出去買菜了,您午飯想吃什麽?”保姆很盡責,是瞿白費了很多心思,請來的一個華人家政,很會燒中餐。
宋輕舟坐在窗前,雙眸失焦而空洞的盯著前方,嚅了嚅唇:“你看著買,我都可以。”
保姆阿姨輕歎了口氣:“有想吃的一定要和我講,您吃得太少啦!那我出去買菜了,您一個人在屋子裏,千萬不要亂跑,我很快就會回來。”
聽到關門聲,宋輕舟坐了一會兒,摸了摸沙發邊放著的導盲棒,戴上口罩獨自一人摸索著出門了。
好不容易走進電梯裏,他卻不知哪一個鍵才是第一樓,摸索了一會兒沒能按下去。
此時電梯門再次打開,他聽到有人走了進來,退到了電梯裏邊。
稚嫩可愛的小男孩用著英語問他:“大哥哥要去哪一層?”
宋輕舟懵了一會兒,不確定小男孩是在與自己說話。
小男孩歪著頭打量著他,轉頭對媽媽說道:“媽咪,大哥哥是耳朵也聽不見嗎?”
“噓!”小男孩的媽媽斥責了聲:“不能這麽沒禮貌。”
宋輕舟不在意笑了笑,用著低沉溫柔的嗓音對小孩說道:“我想去一樓,能否幫我按下電梯?”
小男孩笑道:“我們也要去一樓!大哥哥原來會說話,也能聽得到呀!”
宋輕舟無奈:“謝謝;我隻是眼睛看不見,不過下次見麵,你該叫我叔叔。”
亞州人很經得起老,況且宋輕舟骨相絕好,又保養得當,褪去曾經那一身淩厲與沉著,隨時光蹉跎磨平了棱角。
墨爾本的溫度適宜,他著裝輕便,頭發蓬鬆略微淩亂,襯著如玉飽滿的額,慵懶平凡中又似乎比一般人多了些獨特的魅力。
與小男孩笑著道了別,他獨自一人上了街道,出來之前他的心情特別沮喪,滿腦子裏想著或許自己死於一場意外,也不見得有多糟糕。
可從電梯出來後,便沒有了想尋死的心,他才發覺自己的想法很危險,或許他隻是一個人太寂寞,才有了這種消極的想法。
宋輕舟平時出門都有人帶著,而且出來得極少,一開始以為憑借自己的感覺與記憶或許能摸索著自己走回去。
可走了大約十來分鍾,他覺得還是太高估自己了,一路走來嗑嗑碰碰,身上被撞碰得舊傷未愈又添了新傷,最重要的是他迷路了。
出來時一心尋死,錢包手機都落下了,真正到了這個時候,宋輕舟才發現自己的求生欲依舊那麽強,像個受了委屈憋悶壞了的小孩一時情緒上頭,使了小性子釀成了自己無法收拾的局麵。
路口的綠燈亮了,宋輕舟隨著人潮的腳步聲,迷茫的向前走去……
要去哪裏,能去哪裏,他全然不知,或許他該找個人打聽一下,求助警察叔叔。
“桂嬸(保姆阿姨)會報警的吧?”想到此,宋輕舟長歎了口氣,他該聽老人家的話,別亂跑才對。
****
關崇遠在咖啡廳裏等了幾天,終於不再守株待兔,開始在周圍瞎逛起來。
碰到路人會拿出宋輕舟的照片問問看,有沒有在附近看到過這個人。
貝莉覺得他就是個瘋子,可看著他發瘋的模樣,眼睛又莫明的酸澀,不放心他的跟在身後到處瞎晃。
正午的太陽變得毒辣,倆人在路邊陰涼的長椅上坐了一會兒,貝莉實在忍不住問他:“你為什麽會那麽堅定他還活著呢?你又憑什麽認為他一定會在這裏?”
明明所有人都告訴他,事實告訴他,這個人早在半年前就死了啊!到底愛得有多深,才會一直裝瘋賣傻的不肯接受這個事實?
“我會找到他的!”關崇遠咬了咬牙,無比執拗。
因為瞿白那些虛無的話,哪怕是他想太多,哪怕隻有百萬分之一的機率相見,他也要試一試。
貝莉仰著臉靠在長椅上,嚼著嘴裏的口香糖,歎了聲:“哈~真是個瘋子!”
關崇遠雖表麵冷靜,可實則好不容易重建起來的信念在這烈日焦著下,一點點崩塌,他甚至開始後悔自己的衝動,有些事情真相和結果其實並沒有那麽重要,因為那些人和事在他的生命裏已經是永恒不朽。
貝莉睨了他一眼,那樣隨時快要哭出來卻拚盡全力還在強裝堅強的模樣,沒有人會不動容的吧?
貝莉好哥們的用胳膊挽過他的肩膀,笑道:“我相信你所相信的,別那麽快就放棄嘛,今天找不到,還有明天。一年找不到,還有十年。說不定……”
關崇遠暗自抽了口氣,沉聲問道:“說不定什麽?”
貝莉指向前麵的十字路口:“說不定,你抬頭往那兒一看,某一年某一天的某一鍾分,他就那樣出現在了你的麵前。”
關崇遠不經意的抬眸朝貝莉指的十字路口看去,此時綠燈,街道兩邊的人群彼此擦肩而過……
“宋叔叔?!”關崇遠瞪大了雙眼,如同著了魔般騰身而起,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向前冒然相認,害怕又是一場虛無的幻影。
“對!你就應該這樣充滿希望與信心……欸,我還沒說完呢!你去哪兒?!”貝莉抓過背包朝早已跑遠的關崇遠追了上去。
在顯示紅燈最後幾秒,貝莉氣喘籲籲的追上了關崇遠,“喂,關唔唔……”
關崇遠突然捂住了她的嘴,示意她別出聲,貝莉擰著秀長的眉不解的盯著他。
倆人像個傻子似的悄悄跟在宋輕舟身後走了一段距離。
“是你要找的人嗎?”貝莉小聲的問他。
關崇遠眼眶緋紅,不確定道:“他們身形很像,可是我的宋叔叔沒有這麽瘦,這麽虛弱沒精神,也不是瞎子。”
貝莉:“可能隻是背影很像?要不然你再靠近去看看?”
此時此刻的關崇遠竟然特別慫,隻是像個癡漢似的亦步亦趨的跟著。
貝莉無奈:“他要去哪啊?會不會是迷路了?這一路嗑嗑碰碰的他不疼嗎?”
眼看他就要踩到路麵凹進去的汙水坑,關崇遠那一刻腦子快過一切,衝上前將他拽到了自己的胸前。
力氣有些大,宋輕舟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到,直到手臂傳來隱隱的疼痛,才下意識想要甩開對方的鉗製。
烙印在靈魂之上的那人,他的眉他的眼,又怎麽可能不確定?
宋輕舟好看的眉不由得緊蹙,這人想幹什麽?怎麽這麽無禮?!
“這位先生,不知有何貴幹?”宋輕舟用著流利的英語問候,透著好脾氣的隱忍。
關崇遠意識到自己失控下太過用力,才緩緩放開了他,不確定的拿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他眼睛沒有任何反應,也沒有焦聚。
怎麽會?他的眼睛怎麽會看不見了?
關崇遠心痛如絞,顫抖著手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摘下了他臉上的口罩,占據右臉三分之二的燒傷蔓延至脖子隱沒在黑色高領毛衣下。
那一刻,關崇遠雙眼酸澀不己,心疼得撕心裂肺。他寧願瞎掉的是自己的眼,毀掉的是自己的臉與人生,為什麽要讓這樣好的他,去承受這樣無情的傷痛?
——宋叔叔,你一定很痛吧?
這句話哽在關崇遠的喉間,沒有問出口,他沒有資格問他這些,因為這一切的不幸皆因他而起。
他太自負,也太自信,才忘了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對他們的惡意很大,他的吊以輕心與天真縱容了所有的傷害。
宋輕舟以為碰上了無賴,簡直快要氣炸了,直到貝莉趕忙上前解圍。
“對不起啊先生,我們認錯人了。”說著用手肘撞了下關崇遠。
關崇遠將口罩重新給他戴上,此時他已經冷靜了許多,隻是跟傻了一樣,癡癡的看著宋輕舟也不說話。
擱以前宋輕舟當然不會這麽罷休,隻是今時不同往日,自己眼睛看不見,又人生地不熟,生份還很敏感,所以不太願意起衝突。
聽他們說的中文,或許是真認錯人了,隻得道:“算了,麻煩讓一讓。”
關崇遠拿出手機,給貝莉發了一條信息。
——告訴他,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會說話。
貝莉一臉嫌棄的看著這個慫包,撇了撇嘴,上前道:“哥,剛才我朋友不是故意的,他……他不會說話,是個啞巴,都是誤會。”
——幫我說聲對不起。
貝莉:“哥,你小心,要不我扶你走吧?我朋友讓我跟你說聲對不起。”
宋輕舟氣性消了一半,冷聲道:“我原諒你朋友了,你們可以走了。”
——問他要去哪裏?
貝莉:“哥,你這是要去哪兒呀?要不送你一程?就當是剛才我朋友給你賠禮道歉了。”
宋輕舟頓住步子,想了想後沒有拒絕他們的‘賠禮道歉’。
關崇遠擠開貝莉走到宋輕舟身邊,若是此時牽他的手,必定會拒絕,所以他隻是拉起他的手臂搭在了自個兒右手臂上,示意他扣著他的手臂走。
幸好他沒有推開他,關崇遠因此舒了口氣。
貝莉跟在他們身邊,看著他們之間無聲的互動,還有關崇遠的小心翼翼,有點羨慕。
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看過這世間太多悲歡離合,她從來不信這世界上有什麽至死不渝的愛情。但倘若要讓她相信,那大概就像他們這般吧。
她不知道關崇遠飄洋過海,滿世界尋覓找到他心中的牽掛,為什麽卻又不肯上前相認,不過看他這般小心謹慎,那大概隻是想以最大能力去保護他心中所愛。
不過她也能理解,這份失而複得的惶恐不安,若是沒有萬全的把握,和絕對強大的能力抵抗那些反對的人和聲音,還不如就這樣維持著現狀,至少現狀對方是安全的。
【作者有話說:因為這個書中途大綱是有改變的(按照大部分讀者的呼聲把敏感和高虐的部分直接切掉了),所以之前埋的線有些作廢的,但是不妨礙後麵劇情合理發展,隻是之前有些bug和埋伏需要回頭做處理修改。
寶寶們不用太在意,也不用刻意回頭重讀尋找修改部分,畢竟作者太懶,bug不大的盡量就不動它了,審核也是個麻煩(當然如果你想重溫一下是完全可以的),不妨礙流暢閱讀,木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