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什麽打算?”疲倦沙啞的嗓音飄渺得仿佛從天際傳來,震顫著每個人緊繃的神經,又像羽毛輕輕落下。
丁敏柔繼續拉過哭泣的孩子,推到了宋輕舟懷裏:“宋哥,我這次回來就不打算再離開你了,就算是為了孩子,好不好?”
宋輕舟痛恨這一點,他不管最後決定和她在不在一起,與孩子沒有任何關係。
隻是宋輕舟暫時沒有趕她離開,此時他已經冷靜了下來,“你可以暫時留下,至於孩子,我暫時不想討論這個問題。”
丁敏柔看準了他會心軟,懂得了適可而止,沒有再纏糾下去。
桂嬸誠惶誠恐的去收拾了客房,暫時便讓母子倆人住了下來。
關崇遠從宋輕舟這邊回到酒店,沒有再多做逗留,簡單收拾了一些行李,看樣子是決定離開了。
貝莉一臉欣喜:“想通了?你終於肯回去了嗎?”
關崇遠收拾完行李,也未看她,隻道:“看來你還想再繼續呆一段時間。”
“不,絕對不想。”貝莉趕緊收拾了東西,與他一起打車去了機場。
見他一路沉默寡言,臉色不太對勁兒,貝莉直覺昨晚去了這一趟,肯定有重大的事情發生,不然怎麽這副鬼樣子?
飛機上。
“關崇遠,你跟你家宋叔叔鬧掰了?”
關崇遠閉著眼假寐,沒有理會她。
貝莉又長歎了口氣:“是他發現你假啞巴騙取同情心了還是……”
關崇遠煩得不行,戴上了耳機隔絕了外界所有聲音。貝莉撇了撇嘴,坐進了椅子裏翻了個白眼:“德性!”
倆人一下飛機,也沒有太多的革命友情,打了簡單的招呼,各回各家,各找各媽了。
關崇遠來勢洶洶,一進本宅的大廳,卻空****的沒一絲人氣兒,平時的家政阿姨也不在,關崇遠來回找了個遍,沒有找到老爺子的行蹤。
他隻得給瞿白打了一個電話,此時瞿白正在醫院。
“老爺子在哪兒?”關崇遠心氣難平的問了句。
瞿白默了一會兒,沉重道:“在醫院。”
聽到此,關崇遠所有的氣性頓時煙消雲散,“怎麽會在醫院?”
瞿白:“昨天與你打完那通電話,爺爺突發性腦溢血,雖然搶救回來了,但是還在重症監護室裏。”
關崇遠脫力的跌坐在沙發裏,煩躁的耙了把頭發:“哪家醫院?”
待關崇遠趕去醫院,已是下午一點,回來沒有休息也沒有吃東西,整個人顯得很憔悴。
瞿白見到他,心疼了許久。
“你怎麽把自己弄成這樣?”
“老頭子……”關崇遠沒有再說下去,聲色沙啞。
瞿白帶他走到監護室外,能通過玻璃窗看向裏麵,老爺子再無往日神彩,兩鬢斑駁,形容中枯槁;戴著氧氣罩,身上插了很多醫療管子。
一路過來時,關崇遠也想過老爺子隻是騙他的,他寧願老爺子是裝模作樣是在騙他,可當他看到他躺在病**,行將就木的模樣,再也怨不起來也恨不起來。
瞿白去買了杯熱飲,拉著他坐到了走廊的長椅上。
關崇遠低垂著眉眼,埋著頭也不說話,瞿白想了想問他:“肚子餓不餓?要不你去先吃點東西?換身衣服再過來?”
“是被我氣的吧?”關崇遠來了這麽久,終於開口對瞿白說話了。
瞿白深吸了口氣:“你別太自責,老人家老了,身體這裏那裏的毛病,也很正常。”
關崇遠轉頭一瞬不瞬的盯著他:“瞿白,你給我說句實話,丁敏柔到底是怎麽回事?是你,還是老爺子的主意?”
“是我的主意。”瞿白一口承認:“這件事情爺爺一開始也並不知情。”
“他逼你這麽做的?”
瞿白緊扣著手裏的礦泉水瓶,事到如今,他也不想再繼續隱瞞下去。
“過去那十年,跟你在一起我真的很開心。”瞿白蒼白無力的笑了笑:“一開始,確實是爺爺特意將我安排到了你的身邊,我也一直很聽他的話。”
“你到底是為了什麽?還是有什麽把柄在爺爺手裏?”
瞿白沉默了好一會兒,並不太情願的提起了過往:“我父親當年與朋友合夥做投資公司,賺了不少錢,野心越來越大,他認識了一個叫尼娜的女人,並為那個女人瘋狂的著迷,想和她在一起,拋家棄子,卷走了公司和客戶的錢留下一堆爛攤子不知所蹤。”
“其中一個最大的債主,就是關老爺子,那時我才剛念大學,因為被人逼債,已經家徒四壁,連學校都不敢再去。我媽身體一直不好,又連番受了刺激擔驚受怕,在出去買菜的路上暈了過去,送去醫院時,說是偏癱,年紀不大卻隻能坐在輪椅上過下半輩子。”
“我試圖聯係我父親,卻怎麽都聯係不上,你可以想像當時的情況有多糟糕,為了承擔我媽的醫藥費,以及倆人個最低水平的生活費,還有逃避眾多債主的逼債,為了能活下去,我去求了老爺子,希望他能網開一麵,我願意用一生的自由償還報答。”
“我求了他五天,昏倒在門口,老爺子見我意誌堅定,便答應了下來。其實哪裏是什麽意誌堅定?十七歲之前,我也是一點苦頭也吃不起的人。可一個人被逼到絕境,為了活著,這點苦頭根本不算什麽。”
“我來到關家沒多久,警方便聯係了我,河岸衝上來一具高度腐爛的男屍,疑似是我父親,叫我去認領。他死了,說是被謀殺的,凶手一直沒找到。我也從未想要為這個名為父親的人報仇,直到五年前,我才還清他給我背負的所有債務。”
關崇遠靜靜的聽著這些,雖無法感同身受,但卻開始明白他為何以這般姿態留在了關家。
瞿白將自己脫力的靠進椅子裏,失落笑了笑:“那十年,陪在你身邊我真的很開心,我也想過要和你永遠在一起,不管以何種身份。”
關崇遠緊扣著十指,當他再提起這些過往,遠得好像是上個世紀。
瞿白:“那十年我們相依為命,生命裏隻有彼此,就好像無依無靠的自己,突然擁有了光明與希望。我們也曾以為那是愛情,但是後來你比我先覺悟;年少時混雜的各種感情,模模糊糊連自己也分不清楚,卻被亮黃牌警告,在極度不安與權衡利弊的糾結中,我選擇了合約婚姻這條路,我和現任名議上的妻子,隻是合約關係,為了讓老爺子安心也為了讓你死心。”
關崇遠猛的瞪大了雙眼看向他,心口像是被壓著一塊巨石,喉嚨啞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至於丁敏柔,是我安排到宋輕舟身邊的。老爺子當時給了最後的機會,如果我不這麽做,他也會提前出手,分開你和宋輕舟。丁敏柔是個很現實的女人,她需要一大筆錢出國留學,這也是個契機。”
“她離開前,我給了她一筆錢,錄下了交易的錄音,在一次你喝醉的夜晚,用你的名議將錄音發給了宋輕舟。你不知情所以不存在解釋,所以我想以宋輕舟的性格應該會選擇將這段不愉快遠遠拋在腦後,不再提起。”
“隻是我沒想到,這個女人留了心眼,會留下宋輕舟的種。事情在如今又重新被翻開,逼人重新做出選擇。她聰明又自私,她主動聯係我的時候,老爺子利用了她這一點,再次安排她帶著孩子回到了宋輕舟身邊。”
瞿白說完這些,頓了頓,又道:“我並不想為自己開脫什麽,做了就是做了,哪怕有再多的迫不得己。說實話,我並不喜歡宋輕舟這人,活得過於透徹有時候又很現實很自私,我覺得他和你不合適……但是當出車禍的那一天,我還是冒死救了他,千鈞一發的瞬間,車子就在大火中爆炸了,如果他真的死了,你怎麽辦呢?我太了解你了。”
瞿白紅了眼眶,做了個深呼吸,聳了聳肩,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事情走到這一步,我和爺爺也無力再阻止你做任何決定了,阿遠,你自由了。”
關崇遠喉結滾動了兩下,心中百感交集:“你說,丁敏柔聰明又自私,但她為什麽會在這個時候回到宋輕舟身邊?”
瞿白想了想道:“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隻有她自己最清楚。”
關崇遠沉默了許久,眼中是從未有過的清澈平靜,他站起身回頭對瞿白說道:“不管他做何種選擇,我無怨無悔。現在最要緊的是讓爺爺好起來,至於做選擇的事情,我不想再逼他了……就交給時間吧。”
瞿白訝然的盯著他,很難想像這麽理智冷靜的話,會是從關崇遠嘴裏說出來的,看來他真的成熟穩重了很多。
“那個……”瞿白追上前,從口袋裏拿出了那枚戒指,“我一直帶在身上,我知道,你總有一天會要拿回去的。”
關崇遠一瞬不瞬的盯著那枚黑鑽戒許久,才緩緩伸手接了過來,轉身默默離開了。
好在老爺子挺了過來,半個月後,轉到了普通VIP病房。
醒來後,情緒平和,就是不願看關崇遠一眼,也不跟他說話。
老爺子不說,但是關崇遠心裏明白,這次大約是真的傷心了,也死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