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7、不能原諒的源頭
葉青青全身僵住，目光瞬也不瞬地盯著牆上的墨寶，全然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失常，就連紅袖暗下拉扯她的衣袖都渾然不知。
這字跡……這字跡……她身子微微發抖，指尖冰涼，腦海中霎時浮現出種種畫麵。
簡陋的房子，敞開的小窗，青衫的男子，筆下的清雋，抬眸的淡笑，清雋的臉龐，溫潤的眉眼……
葉青青不知覺中攥緊拳頭，心頭的悸動一時無法平複。
“咳咳——”
周芯臉色蒼白紙，數日未曾進食讓她幾聲咳嗽就用盡了所有力氣，可她看到葉青青的目光時，她蒼白的臉頰奇跡般的揚起一抹笑容，那種死心的絕望一掃而空。
“他的墨寶就能如此吸引一個陌生人，我對他豈能不……”周芯似對葉青青搭話又似自言感慨，聲音逐漸變小，直到旁人聽不見。
葉青青被咳嗽聲拉回心神，盡量平複心底的絮亂，很是短暫的時間，她恢複如初，唯有心底的波瀾一陣陣。
紅袖見自家師父失態，她忍不住多瞧了幾眼牆麵的字畫，可究竟沒發現什麽端倪，連忙輕輕拉扯一下葉青青的衣袖提醒之。
葉青青當知自己的失態，麵紗下揚起歉意的笑容，對周芯道：“讓二小姐見笑了，我酷愛收藏字畫，這這幅墨寶筆下功夫了得，這才看得出神。”
周芯也從自己的悲傷世界走出，看向葉青青，露出蒼白的笑容，“怨不得葉姑娘，怨不得的……我了解、了解的……”有幾分難得遇知己的味道，隱隱透著一種特殊情愫。
既然能請她來周家，對於知曉她姓葉，葉青青並不意外，她掃了眼字畫，原本想問出口的事情決定就這般匿藏，不管字畫從何而來，都不要再和那個人有任何交集吧。
葉青青將周芯的表情盡收眼底，不難察覺周芯的女兒家心思，結合周芯病倒的原因，很容易想到周芯對那個人的心思，她不免心緒複雜，但表麵未表現出任何異常。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二小姐何必不愛惜自己的身體？這樣隻會讓親者痛仇者快。”葉青青記得此行的目的，娓娓道來，希望可以改變周芯一心絕食尋思的念頭，就算不能改變，至少她該說的都說了，無愧任何人。
周芯緩緩收回目光，臉上的蒼白笑容被無望的寞落取代，她目光無神地盯著屋頂，低低自喃，“我以為你懂我。”她想到葉青青擁有的自由以及葉青青不拘一格的作風，眼露豔羨，“你我接觸不多，但是……葉姑娘，我真的很羨慕你。”
一個是大家閨秀，一個是營商廚娘，這羨慕從何說起？
葉青青雖然不知道周芯的父親具體是什麽官職，但能與當今權傾朝野的攝政王聯姻，何況側妃與侍妾存在實質性的區別，至少說明周父在朝堂中有實權，攝政王有意拉攏。
這就讓人疑惑了，周芯能看到的也不過是她的表麵生活……葉青青思忖一轉，很快就明白了周芯的話中之意。
葉青青看向周芯蒼白的臉色，她的目光柔和了幾分，但並沒有同情，因為她知道一個相比身份地位更看重自由、渴望自由的女子不需要同情，在不遠的將來，周芯或許擁有金山銀山或許擁有人人羨慕夫主，但周芯的一生便被這般的束縛了，至死方休，這也就促成了周芯絕食的現狀。
自由，同樣是葉青青所欲，隻是她比周芯要幸運的多。
葉青青的目光再次不經意間掃過牆麵字畫，心有所傾慕，對自由更加的渴望吧。
房間內十分安靜，葉青青身邊的紅袖以及伺候周芯的丫鬟悄然退出房間，在門口為她們把守。
葉青青不著痕跡地眯了眯美眸，似乎是想到了什麽，道：“我並非再世華佗，亦非二小姐閨中密友，更非二小姐心中那劑解藥，不知道二小姐今天請我到此究竟為何事？”
“我……”
葉青青問的突然，周芯一時愣住，她意外葉青青的開門見山，隨即轉眸看向葉青青，透出笑容，“我果然沒有找錯人。”她的聲音細細，有氣無力，可見確實虛弱。
葉青青沒有接話，靜等周芯的後話。
周芯忽而掀開薄被，不顧虛弱的身子從床榻起身，身子搖搖晃晃，白色褻衣襯托下她依然臉色蒼白如紙。
葉青青在周芯未從床榻跌下來之前她上前去扶周芯，周芯坐起身背後床頭，就在葉青青準備離身時，周芯猛地抓住葉青青的手。
“這件事——就拜托你了！”周芯盡了全身的力量，語氣由輕漸重，承載著她全部的希望。
葉青青感受右手傳來的力道，她的美眸映入周芯充滿期待、信任的炯炯目光，周芯一掃之前的絕望，仿佛這一件事帶給周芯最後的光明，並且周芯相信著葉青青一定會答應。
葉青青不由一怔，究竟是何事……
一個時辰後。
周府絕食的二小姐終於肯進食，全府上下歡天喜地，而葉青青和紅袖悄悄得來，又悄悄得去，這並非周府忘恩負義，隻是此事不宜張揚，畢竟攝政王是周府招惹不起的，周府對葉青青以禮金答謝，葉青青也沒有僑情，收取了她身為忘塵樓老板娘親自出廚的金費，一則這是她應得的，二則避免其他人懷疑。
從周府出來後，葉青青和紅袖直接上了馬車，兜兜轉轉入住一家客棧，兩人皆易容換麵，葉青青摘下麵紗以古兒的麵目進入郊外別莊。
今天葉青青的行走、站姿、談吐都符合了大家閨秀的標準，進入別莊後兩位管教姑姑甚為欣慰便沒有多加嘮叨任葉青青進屋休息，今後來日方長，有些東西急不得。
紅袖隨葉青青進了房間，房門關闔嚴實，紅袖忍不住心底的好奇，低聲問道：“師父，那周二小姐房間的字畫出自何人？”一邊說話一邊為葉青青濕錦帕。
葉青青接過手帕，她確有幾分倦意，微仰起頭，清涼的錦帕輕輕覆在臉頰消除了些許疲倦，恢複幾分精神。
她取下錦帕，交還給紅袖，淡淡道：“一個男人。”轉身，躺在軟塌上，隨意翻閱一旁的書卷。
“男人？！”紅袖頓時來了興趣，屁顛屁顛跟在葉青青身後，“那他……”
沒等紅袖的話出口，葉青青輕描淡寫地說道：“死了。”
“……”
紅袖的好奇被硬生生卡在喉嚨，不過她暗暗猜想，一個死了的男人能讓師父有如此大的反映，很有問題，會不會就是……終究紅袖是心疼自家師父的，她的話重新咽回肚中。
“我幫師……”
葉青青輕抬眼眸。
紅袖收到眼神，立刻改口，“我幫小姐去問問兩位姑姑明日的安排。”眼中閃過懊惱，當下謹記心頭，以後萬不能犯這種低級錯誤連累師父。
房間剩下葉青青一人，她靜靜躺在軟塌上，回想周府的情形，思緒萬千。
她自認為不是救苦救難的大善人，答應周芯請求的原因隻是歸於少數，如果隻是單單出於同情並不能動搖她出手幫忙，更重要的原因是因為周芯口中廚神的下落。
忘塵樓葉老板娘尋廚神之事乃眾所周知，可廚神的下落千金難買，因為廚神早在二十年前就退隱江湖，如今身在何方、是生是死、是否有傳人皆不得而知，這樣就讓想討好葉青青的人不得不收起心思。
無論是前生還是今世，葉青青對於廚藝的癡愛不見半分，古代的廚藝高手她也見識過，確實長處，故而這位廚神或者其傳人她當然有大大的興趣。
周芯所托之事倒不難為，和葉青青今日在房間見得字畫有關，周芯希望葉青青把這幅字畫交給國榮書院的張秀才，隻此而已。
經周芯所言，此話是她軟磨硬泡從張秀才那裏借來的，如今物歸原主，周芯身邊的人無一不被家族監視的死死的，如今她唯有靠葉青青，而且她相信葉青青的聰明足以擺脫可能存在的周家監視。
葉青青心想，那個人確實有才情，有人收藏其字畫倒也可以解釋，先不說這點，就說周芯這般折騰，隻是為了還一副字畫？多多少少自相矛盾。
須臾，葉青青心頭驟然一緊，難不成那個人也在京城？因此周芯想以還畫為由，通過張秀才引起那人的注意，幫助她擺脫嫁給攝政王的命運。
這樣想著，葉青青腦海中浮現那個華麗的寶石匕首，情緒越來越沉，她倏然睜開雙眸。
她想的太深了！
所有的事情都是她托測罷了，希望是她杞人憂天。
其實葉青青不曾想到，既然她已經決定與那個人再見為陌路，就算那個人真的在京城，她又在害怕些什麽？
跳過周芯之事，葉青青開始考慮其他，隨小皇帝入宮，至少能讓鳳離找不到她安生一段時間。
鳳離對葉青青求追不舍，無非就是希望她認祖歸宗，一同尋找她的父親，那個第一美人，可她仍然無法原諒鳳離的欺瞞，父親她會找，不過不是同他一道。
想著對於被欺瞞的抵觸，葉青青心情越來越糟糕，因為她知道這種“不能原諒”的源頭出自哪裏。
葉青青幹脆起身，重新看起兩位姑姑帶來的書卷，她雖沒有多大興趣，但也能打發時間。
轉眼到了第二天，依照兩位姑姑製定的行程，今日會有先生來教她琴藝，隻是她等來的不是教琴先生，而是數日未見的小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