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三郎和明秀沉默著穿山越嶺,埋頭趕路。

他不時用眼角的餘光,關注著身後的丫頭。

他沒想到,她竟然隻因心軟,就答應為他向師傅求助。

剛開始,她明顯是不願的。

他原本還打算,從各方麵下手,用各種利益交換,無論如何,都要讓她同意……

沒料到,隻因他故意表現出來的那點悲情,她就改變了主意。

這丫頭如此好騙,實在出乎他的意料。

所以說,她得到高人的指點之後,看似變聰明了,處處皆不肯受製於人,卻隻是表麵堅硬,內心實則柔軟?

這樣的女子,他從未見過。

他見過的女子,有溫良謙讓,柔弱順從的;有怨天尤命,自憐自艾的;有身份高貴,肆無忌憚的;有野心勃勃,不擇手段的。

唯有她這樣的,還是頭一回見到。

利用一個小丫頭的心軟來達成目的,這種不光彩的事情,他還真是頭一回做。

雖然,他不後悔,但心裏難免有些……心虛。

甚至,他還有種想向她坦白一切的衝動。

想到這裏,他不由心中一凜。

不是早就下了決心,要不擇一切手段,保留這條命替父親報仇嗎?

怎能,因為一個丫頭而心生猶豫?

隻是……看到她那雙純淨得如同清泉洗過的鳳眸時,那不自在的感覺,又讓他如坐針氈。

他內心反複糾結,掀起無數掙紮和猶豫,表麵卻依舊雲淡風輕,讓明秀看不出絲毫破綻。隻有在明秀看不見的地方,他才會露出一絲心虛的神色。

如果明秀知道他此時的心聲,一定會氣得大罵無恥之徒,說不定,還要上前撓他兩下。然而,罵完撓完之後,她說不定還是會想辦法替他解毒。

畢竟,她向來不喜歡欠別人恩情。

尤其是救命之恩這樣的大恩情。

日下西山時,兩人在離家不遠的山頂停下腳步。明秀朝顧三郎微微一笑,率先打破沉默:“你先走吧。”

看著落落大方的明秀,顧三郎心中暗道,這才是她真正的模樣嗎?

不同於以前的蠻不講理,也不同於平日的敬而遠之。

她剛才微微一笑的樣子,像一縷和煦陽光照入心底,將聚積在他心頭的陰霾驅散,心中為之一暖。

他明白她的顧慮。

她怕被別人看見與他走在一起,招來閑話。

“你先回去吧,別讓你奶奶等急了。”

感覺到他言語中竟似含了些體貼溫柔,明秀詫異的看他一眼。

還是那張一如既往的雲(麵)淡(無)風(表)輕(情)的臉。

應該是她聽錯了。

明秀輕笑一聲,朝他揮了揮手,轉身快步下山。

等她走遠了,顧三郎才慢悠悠的走出樹林,望著山下石橋旁她高瘦的身影,內心默默說道:“很抱歉,把你拉進麻煩裏來。”

我保證,絕不讓你受到傷害。

明秀心心念念著她的蘇打石,可沒功夫理會山上那人。她回到家,吃過晚飯休息了一陣,好不容易熬到家裏人都睡了,這才將蘇打石從竹筐底下扒拉出來,又把林婆子拉到灶房,兩人忙碌了半夜,最終得到一紙包顏色發黃顆粒不均的蘇打粉。

這蘇打粉太粗了,裏麵的雜質也很多。

跟現代那種細白如雪的純蘇打粉,實在沒法比。

可是,這已是她能利用現有條件,弄出來的最好的蘇打粉了。

希望能達到自己想要的效果。

折騰了半夜,明秀回屋倒頭就睡。她睡夢裏一直惦念著,做出來的蘇打粉也不知管不管用,第二日也不敢多睡,聽到窗外有人走動,就爬起來了。

走到東屋窗下一看,林婆子還沒起來,肯定是因為昨天陪明秀熬到半夜才睡,耽擱了磕睡,這才起晚了。換作平日,她早就起來忙活了。

想到林婆子六十歲的人了,為了改善家裏的境況,還要熬得這麽辛苦,明秀心裏有些不忍。她輕手輕腳走過去,生怕吵醒了她。

吃過早飯,李青山帶著老大老二去翻地,準備在剛收過麥子的地裏,種上地瓜和大白菜。王秋蘭在灶房洗碗收拾,老二在屋裏沒出門。明秀見林婆子還沒起來,正打算過去看看,就聽院門口響一道咯咯咯的笑聲,一個陌生的女人大呼小叫道:“親家,在家嗎?秋蘭,姨媽來看你啦。”

明秀探頭看去,隻見一個穿著半舊紫花綢裙的婦人,站在院中,一雙眼睛四處亂瞄,發現明秀在堂屋門口看她,立刻咯咯笑了起來:“哎呀,你是秋蘭的小姑子吧?我是丁姨媽呀,你奶奶和大嫂在不在家?”

丁姨媽?

明秀又細細打量了她幾眼。隻見她頭上銀鳳釵閃閃發亮,又大又精致,好似是新打的首飾。細長的臉上搽著胭脂,身段苗條,雖年過四十,卻風韻尤存,眉眼間依舊可見年輕時的美貌風采。

隻是,她下巴尖細無肉,眼角精光太盛,難免給人一種不好相處之感。

看見她手裏還拎著一隻紙包,一副走親戚的模樣,明秀心中納罕。

這十年來,丁姨媽從未上過李家的門,今日這是幹嘛來啦?

她指了指後院道:“我大嫂在後院灶屋裏,丁姨媽快請進。”

後院的王秋蘭,早已聽見聲音迎出來了。

她一見丁姨媽,先是一臉不敢置信,很快激動得臉都紅了:“姨媽,您怎麽來了?”

丁姨媽滿臉慈愛的看著王秋蘭,滿臉笑容可掬:“秋蘭,你這是不歡迎姨媽來?”

“不是的,”王秋蘭連忙丁姨媽笑道:“姨媽來看我,我高興得都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傻孩子,姨媽知道你心裏怨我。”丁姨媽笑容一收,自責的說道,“確實也該怨我,每次一看見你,我就好像看見了我那短命的姐姐,心裏頭難受的緊,總不敢來見你。”

王秋蘭見提起娘親,委屈湧上心頭,眼圈一下就紅了。

丁姨媽拍拍她的後背,好言安慰了幾句,才道:“上次你來看我,當天夜裏,我就夢到你娘了。你娘她還是在世時那副模樣,一點沒變。她從頭到尾,隻問了我一句話……”

“我娘問什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