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這菩薩,也有忙不過來的時候。

特別是像李家這種臨時抱佛腳的,哪怕一家老小天天起床大念三聲:“菩薩保佑!”也無濟於事。

九月間,還沒等來種小春,斷糧,就如期而至了。

能賣的,賣光了,能典當的,也當完了。

長年下人,早在被搶後就打發完了。留下的,都是自己麵前的人。

姨娘,也準備不要了。

“老爺、夫人,求求你們,看在這麽多年伺候你的份上,看在我生了三小姐的份上,求求你,讓我留下來吧,我吃得不多,就一小碗羹都行”大姨娘,正因為伺候的年份久,人老珠黃,留著幹什麽,不如省下一口糧給三小姐吃。

“老爺,老爺,四少爺還小,還離不開我,讓我留下來吧,我一定聽夫人的話,再不鬧事了!”不趁這會兒打發你出去,等你兒子長大了再來和我鬥嗎,夫人心裏,算計得比誰都快。斷了親姨娘的公子哥,想怎麽養,都是她這個當夫人的說了算。

“老爺、夫了、我還年輕,我能做事,眼下家裏都沒有下人仆婦了,就讓我來做飯,我來洗衣服,我來伺候大家吧!”人,光年輕漂亮不抵事,要腦子好使。眼下,這個家都快窮得揭不開鍋了,老爺哪還有心思上床,趕緊的,討好夫人要緊,缺什麽補什麽,沒有粗使丫頭,自己做就行了。這李家,裏子空了,麵子也是有的。隻要雨一下,天不幹,明年,收了租子,也就起來。這天災荒年,賣去誰家都是當丫頭的命,還不如留在熟門熟路的李家實在。

果然,夫人看了一眼最小的三姨娘,心裏就點了點頭。是啊,人都趕走完了,難不成,還得自己動手做家務。這最小的,倒也掀不起浪子。

一番哭泣,一番折騰,賣了兩個姨娘,留下了老三。三小姐和四少爺,一下就成了沒娘的孩子,在李家,更不被人重視了。

“樹倒猢猻散,這女人,千萬不能去做了小,看看,災難來了,就當牲口一樣給處理了!”聽聞李家賣了兩個姨娘,換了幾兩銀子買了玉米麵回來抵幾天,月娘就在四丫頭五丫頭麵前說教道。

堂屋裏,夫子教了小三子一個課時,正在休息。有一句沒一句的,和楊大年閑聊著。

“過不下去了,這寨子,斷糧的越來越多了,再不下雨,沒幾家能撐得過去!”楊大年搖頭歎氣。聽說,羅家和王家,也是這兩天就沒吃食了。昨天,在路上遇著大哥,他都瘦下去好多,也在說家裏快揭不開鍋了。

“就算現在下雨,有水了,能種小春了,也還有幾個月要熬過去才有收成啊!”楊子木看著外麵的天,外地的地,感覺眼睛都被晃花了。

“唉,想不到,這一輩子,還要經曆這麽大的災難!”夫子感歎,不過,好像楊家不愁吃。這麽多人,吃了這幾個月下來,屋角的糧食都還有三四篼,頓頓飽飽的,都不知道吃了些什麽,怎麽沒見糧食少多少。

楊家,當然不缺吃。

月娘每一頓,都要在牆上敲一塊下來,清洗泡了,和著玉米麵、或白麵煮。時不時的,又放些鹽菜進去,有鹽有味的吃食,頓頓都夠。烙餅時,還會多烙兩個,趁二妞或三妞過來,就捎帶幾個回去。

“娘,我要吃烙餅,我要吃烙餅!”宋青青,已經出懷了,吃的跟不上,腳早就腫得透亮了。這會兒,被四妞抱著不放,非要纏著吃烙餅。烙餅什麽味,她都忘記了。吞了吞口水道:“你個賠錢貨,沒餓死你就是好的了,哪來烙餅吃,再鬧,再鬧就送給你去山上!”去山上,是喂狼還是喂土匪,就不得而知了。

聽說,大姐就是被奶奶送去山上了。自己這麽小,肯定要喂狼。當下,害怕的不叫了,卻依舊流淚:“娘,我要吃大娘吃的那種烙餅!”

好啊,你居然背著老太婆烙餅吃!宋青青一聽,心裏狠狠的想著,要怎麽一舉將那個老女人拿下,自己不用等生了兒子就上位了。

“乖,你大娘什麽吃烙餅了!”拉過四妞,輕聲問道。“悄悄給娘說,還有誰吃了烙餅!”

“大娘吃,二姐吃,三姐吃,四妞沒有吃!”一個人玩得不開心,悄悄的想去找三姐玩,透過門縫,看到了大娘她們在吃烙餅,而且,她還聞著好香好香。

“什麽時候吃的?”小孩子最撒不來謊,一問就會說。

“剛才吃,明天吃!”分不清是昨天還是明天,反正,就是這兩天都看到在吃。

“走,娘帶你吃烙餅去!”把事情鬧翻了,將母女三人都攆走,這個家,就該是她的天下了,以後,等以後有了收成,天天吃,怎麽吃,還不是她說了算。老太婆,早晚都得死的,這個家,就是她的了。哈哈哈,越想,宋青青越想放聲大笑,幸福,來得太快了!

“娘,你聞,這房裏,可真香!”悄聲的耳語幾句,老太婆果然氣勢洶洶的將房間門撞開,帶著馮全他們,直接進了屋。宋青青嗅了嗅,果然有餅味,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好你個敗家貨,下賤娼婦,居然敢偷家裏的麵烙餅吃!”不用找證據,直接定罪。一巴掌,重重的打在了馮嫂的臉上。

“為什麽打我,我們什麽時候偷吃家裏的糧了!”馮嫂那個恨啊,這個家,眼看餓不死她,又來折騰什麽了?

“姐姐,這就是你的不對了。雖然說你是老大,但這個家,一直是娘當家。娘整天都在愁吃食,你不幫忙就算了,還偷家裏的糧食,你們母女偷偷吃好的,這是要餓死我們這些人吧!”宋青青上前,挺了挺自己的大肚子,得意的說道。

“你個下賤貨,黑心肝的,馮全,老娘今天做主,將她休了,連著這兩個臭丫頭,一起讓她帶走!”馮老太太,心裏的火,可以將房子點燃。

是說這個家的糧食不夠吃,越來越少,原來,是被她偷嘴了,而且,還偷了這麽多。這樣的人,留著有什麽用。早一點打發,家裏還能多餘下點糧。

“你!”馮嫂捂著火辣辣的半邊臉,盯著馮全。

“你走吧,帶著二妞三妞一起走!”馮全眼裏,沒有半分不舍和憐惜,直接說道。

嗬嗬,這個男人,這個家!馮嫂心裏在滴血。十多年當牛做馬,換不來一絲憐惜,連著親親的骨肉,都像廢物一樣,就這樣輕飄飄一句話就扔棄了。

“我是你明媒正娶,用轎子抬回來了。今天,你說走就走?”沒有了希望,馮嫂也就不再絕望了,走吧,帶著孩子們走,給她騰地方,這隻是早晚的事:“要走也可以,把裏正找來,我們說個清楚!”

“馮全,你去,快去,我是一眼都不想看到這個好吃懶做黑心肝的娼婦了!”馮老太太,幾乎是尖聲大叫。

“說你們吃飽了撐的吧,這都快餓死了,你們還有閑情鬧休妻!”裏正看著馮全,這個男人,就是一個慫包,他婆娘,在李家寨子十多年來,誰不說是一個好的。老娘說休就要休,這是養不活了,找岔吧。

走一趟就走一趟吧,唉,今年,多事之秋啊。侄兒家遭土匪,眼看就敗了;這馮家,還鬧休妻!

“什麽由頭?”裏正還是很同情這個女人的,瞧瞧,半邊臉都腫起了,這誰呀,下手這麽重。馮全?這男人,別的本事沒有,打女人還厲害!

“惡毒,好吃懶做,不敬婆婆!”馮老太太,罪名張嘴就來。

清官難斷家務事,你說有就有吧。隻是,看著女人,裏正道:“你還有什麽可說?”

搖頭,搖頭,這個家,的確待不下去了。也不想待了,餓死都比在這兒氣死強。

“按說,有這些由頭,休倒是可以休,隻是,這二妞三妞,好歹是你馮家的種,也讓她帶走?對了,你還有一個大妞呢,又跟誰?”裏正決定,能幫還是幫一把她吧。

不提大妞還好,一提大妞,馮嫂更是氣得氣血上湧。她可憐的大妞,這會兒,也不知道還活在世上沒。

一聽到大妞的名字,馮老太太臉上就不自在了。

“大妞出門子了!”宋青青反應快,連忙接過話題。

這是那小妾?這樣的人家,真沒規矩;出門子,悄無聲息的出了門子?是賣了吧。

唉,說起來,二妞三妞跟著她娘走還是好事,要不然,前腳休了娘,後腳就得賣了女兒。

馮家要休妻,不是賣小妾,好事者一傳十,十傳百,無事可做的婆娘媳婦,大姑娘,全都朝這邊走,擠在馮家門前看稀奇看熱鬧。

“就說馮全是個軟蛋吧,嘖嘖,娶了新人忘舊人。這馮嫂,倒了八輩子大黴,嫁給了他!”王花兒悄聲的給表叔娘蔣大嘴咬著耳朵。

“你和馮老太太以前都走得近,沒聽她說為什麽要休了這個女人?”蔣大嘴問道。

“沒,我也是這才聽說的,就過來看看!”王花兒搖頭。

門口都是些看熱鬧的,事不關已,高高掛起。

馮嫂也懶得理會這些了,麵子值幾個錢,反正,在馮家這十幾年,不打就罵,她早就是沒有麵子的人了。

“爹,你為什麽要休我娘?”從頭到尾,二妞三妞都沒看明白,隻知道,娘要被休了。

“你奶奶說,你娘惡毒,偷家裏的糧烙餅,隻顧了你們母女三人吃,都不管這一家老小的死活,這個家,留你們不得了!”馮全看著自己的女兒,就仿佛看著別家的孩子一波,沒有半分波瀾。

“我娘沒偷,是隔壁的楊二嬸給我們吃的!”三妞聽明白了,是吃食惹的話,立即大聲反駁。

“三妞!”馮嫂一把捂住女兒的嘴。

從頭到尾,馮嫂就沒想要把楊家扯進來。這災難年,月娘長年累月的救濟自己母女,遇著事,就將她扯了進來,別人會怎麽看。寨子裏這麽多揭不開鍋的,還有王花兒這樣的親戚,要是一個個的都上門求助,月娘要怎麽辦。

“隔壁的楊二嬸!”這話,大家都聽清楚了。裏正驚奇、王花兒憤懣。

好你個月娘,有餘糧救濟別人,家裏養著兩個外人不說,還拿出來給別人家吃,都不給你大哥大嫂,當真是不知道自己姓什麽了!

“呀,楊老二家有噢,我們都揭不開鍋了,他還給人吃?”

“嗬嗬,咋沒有,人家比我們都早一年種兩季,又有那麽多寬葉子菜”

“就是,有噢,要不然,我們沒吃了也去找她幫幫忙!”

“再有,再有也是人家的,看他給馮嫂吃,都不給王花兒吃,所以,千有萬有,都不如自己有,自己的,自己才能做主!”

這話說得小聲,卻也讓王花兒臉上紅了又白,白了又紅。

到底是給月娘惹上麻煩了。馮嫂心裏不好過了。

“咳”裏正清清喉嚨,這是休妻,咋攀扯上楊家了。既然偷吃不成立,這妻還休不休呢?

“你們怎麽說?”看向雙方當事人,裏正決定,快速解決,回家去,還得好好的理一理楊家的事。

“休,堅決休!”沒吃的,她們又找到人家接濟,休了更好!你楊家不是愛接濟嗎,三張嘴來了,你就接著吧。馮老太太,半分商量的餘地都沒有。

“請裏正做一個見證吧,我羅氏,自嫁到馮家,十多年來,可有逾距?”馮嫂理了理自己淩亂的頭發,看向外麵的眾人:“自今兒起,我羅氏,帶走自己的女兒,與這無情無義的馮家,再無半分瓜葛。”說完,又朝裏正拜謝道:“煩請你幫我寫一份合離書,馮家的家產我一分不要,但,我自己的名聲,還是要顧的!畢竟,我還有兩個女兒要出門子!”

不要家產,休書和和離書,又有什麽區別,馮老太太也痛快的應下了。

這和離書,怎麽個寫法,眼下,楊老二家有夫子,也有筆墨紙硯,於是,裏正就打發人前去借東西,能把人一起請來更好。

“什麽,休?改成和離!”縱然馮家再熱鬧,月娘也沒有去看的心思。自己一家人在家,教教四丫頭做針線,逗逗五丫頭,小三子在聽課,男人們都在旁聽,不論聽不聽得懂,聽總比沒聽的好。這會兒,過來借東西,卻驚聞是寫和離書。

夫子本不想摻與的,堂堂讀書人,筆是拿來寫文章的,豈是寫和離書的。無奈李家寨子,能寫得出完整字的,就沒有幾個人。因此,裏正親自跑了過來,夫子隻得跟著過去了。

月娘坐不住了,也連忙跟著來人出去了,楊子千將小五丫住老爹手上一扔,也跟著跑了出去。

“月娘,你來了!”擠得滿滿的大門口,見月娘來了,都主動招呼,還讓出了一條通道。

什麽時候,自家老娘有皇後娘娘駕到的威儀了,看看,門前這些女人眼裏,都是滿滿的熾熱,怎麽感覺老娘像唐僧肉一樣了呢。也是,看,大娘王花兒,看著老娘的眼光,就恨不得直接丟進肚子裏去。不對,她眼裏的不是熾熱,是厭恨!

都差點忘記你姓什名誰了,這會兒,我老娘招你惹你了,值得你這樣恨她?楊子千直直的盯著王花兒,想要看出個子醜寅卯來。

“馮嫂,怎麽回事?怎麽好好的,說和離了!”月娘上前,一把抓住馮嫂的手。

“月娘,以後,你就叫我羅姐吧,我不姓馮!”馮嫂,不,是羅氏,這會兒,眼裏沒有淚水,隻有平淡。

當一切都成塵埃後,看淡了,也就心死如灰,無所謂了。

小三子相當愛惜的一張紙,也被羅氏仔細的折疊了,放進了衣袋裏。這,是她的自由。

在眾人各種目光中,羅氏回屋,收了孩子們的換洗衣服,搭在肩上,一手牽一個,大步走出了馮家。

來時,吹吹打打,花轎入門;走出,拍拍身上,不帶走一點塵土。噢,帶了,帶走了兩個女兒,雖然說是馮家的種,但,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與其被老太婆隨意使喚打罵和折騰,不如,跟著自己去討口。

“羅姐,你這是要上哪兒去?”門外的人群,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大氣都沒出一口。這淨身出戶了,還帶著兩個孩子,聽說,羅氏娘家也是靠不住的,這母女三人,餓死是早晚的事。同情、冷漠、嫌棄,各種眼光,卻沒有一人開口詢問。月娘看著淒慘的背影,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後果,心裏也不是滋味。說起來,都是自己給惹的禍。

楊子千知道,老娘又在心裏自責了。如果沒有老娘的支助,馮大嬸,噢,不,是羅氏,羅氏早就餓死了,恐怕,還等不到自由身的這一天。

“月娘,謝謝你,沒事,走到哪兒黑,就在哪兒歇,天下之大,走都走不完的呢。”羅氏回首,報以一個微笑,腳步卻沒停。一不注意,踩在了一個坎上,腳下一崴,人就坐在了地上。

“娘!”二妞三妞,哭著蹲下身,想要扶起她。

“沒事,莫哭,娘有些累了,娘坐一會兒就起來!”摔倒了,索性坐著休息一會兒,累,真的好累!

身後看熱鬧的人,有人悄悄的擦著眼淚,有人轉身離開,有人,久久的看著母女三人,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羅姐,不如,你暫時到我家裏歇一歇吧,這天就快黑了,能走到哪兒去!”咬咬牙,哪怕惹上馮老太太不高興,自己這回,也要做一次好人。月娘上前,扶起了羅氏,心疼的說。

“月娘,”羅氏搖頭,已經給月娘惹麻煩了,再去她家住一晚,恐怕明天老家夥就得罵上門了。

“別怕,我月娘,什麽時候怕過別人!這日子,是我在過,走,跟我回家!”強挽了羅氏,將人攙扶著往家裏走。

自己家,沒富裕起來,倒先成了收容所了!楊子千心裏感歎著。這羅氏,娘家不給力,聽說嫂子厲害哥是軟蛋,三口人,災荒年回娘屋,恐怕吃一頓都難,又怎麽能長住?其他親戚,也沒見走動。母女三 人,能去往哪裏。娘今天給扶回去了,明天不可能攆走,嗬嗬,自己不忍心,三兩銀子買回個啞巴;娘不忍心,一句話,撿回去三個人。真不愧是母女啊,這心,都是糍粑做的,軟得不行!

晚飯,月娘帶了女兒和羅氏母女三人,一起圍在灶房裏喝了玉米羹。

“爹,明天我再做一張桌子,幾張凳子吧!”看看,家裏,吃飯都快兩桌人了,這個家,人丁倒興旺,就是財運不旺。楊子林想著,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找點事做更打發時間。

“行!”楊大年看了一眼灶房,點頭應答。

“羅姐,現在天不冷,你們和四丫頭擠一個房間,暫時先住著,過段時間,讓他爹再修一間屋。”月娘邊吃,邊給羅氏說道。

“月娘,明天我就帶了孩子們走!”羅氏連忙解釋,月娘有心留,她也不能真就住下了。看看這吃飯的嘴,這麽多,楊家又不是開糧店的,哪供養得起。

“你能去哪兒?”拍了拍她的手:“放心,等你找到好的落腳點了,再走不遲!”

娘家靠不住;無親戚朋友搭手;無錢無權,好的落腳點在哪兒,是再嫁!帶著兩個女兒,嫁給誰,有錢人家,誰要你一個黃臉婆,又不是找娘,隻要一聲吼,水靈靈的小姑娘排隊等著他挑;沒錢人家,三張嘴,誰養得起,這落腳,怕是一年半載的落不到腳。楊子千心裏默默算計了一下。這羅氏母女,自家老娘不搭手,就活不下來了。

“羅嬸子”不喊馮大嬸,喊羅嬸總行吧。楊子千開口:“我娘說得對,你們先和我住吧,我還可以和二妞三妞一起玩呢!”故意裝著很小,需要人陪,開口,也是留人的。

“楊四妹!”羅氏看著這張燦爛的笑臉,心裏苦澀不已,二妞三妞比她還小,卻從來沒有笑得這麽開心過。而且,這孩子,懂事得很!

“走,我帶你們去我房間,三哥教我識字了,我可以教你們!”授人魚,不如授人漁,隻要這些孩子不是笨的,學著聰明點,也免得步了她老娘的後塵。

“去吧,去吧!”月娘也笑著給二妞三妞揮手。

“月娘,讓我怎麽感謝你才好!”羅氏起身,幫忙收拾著碗筷,紅著眼眶說。

“嗬嗬,羅姐,你我打交道,也不是一兩天的事了。我們之間,還說這些幹什麽。總之,在你走之前,也不用出門看他們那家人的臉色,就在屋裏,陪我做做針線活,聊聊天,我們家,吃食上,這羹羹是有的!”月娘邊收著碗筷,邊安慰著她。

“行,就這樣安排吧,這也是個可憐的!”夜裏,月娘就把自己準備接收羅氏母女的事給楊大年說了,都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楊大年二話沒說,當即就應下了。

“嗬嗬,你還是很順著我的,也不怪我自作主張!”月娘為自己自作主張不好意思,將頭靠在了楊大年肩膀上。

“嗬嗬,我們家誰都可以做主,無論你們是什麽決定,隻要是好的,我都不會反對”楊大年扳過月娘的身子,朝著自己,鄭重的說道。夫妻二人,默契一致,恩愛不提。

羅氏母女住進楊家就沒出來過,李家寨子的人聽得心驚。意味著什麽,意味著,楊老二家,有的是糧食,再養三人都不成問題。

“沒有吃的了,你去你老二家找點啊!”楊大富怎麽也不會想到,肚子餓得呱呱叫,王花兒卻在正午沒有開火,直接丟了這麽一句話給他。

這裏好像還有點玉米麵,這麽快就吃光了?

兄弟家,可能倒有糧,真要去借?

低頭想著心事,走,都走到了楊大年門口了。

咦,什麽個情況,老二門口,怎麽有好些人在呢。出了什麽事?

楊大富快速的走近。

“楊二嫂,我家真的揭不開鍋了,你看能不能借兩碗麵給我,明年,一定還!”

“月娘啊,我知道你是個心善的,我家六口人,今天一點水都沒沾,求求你,行行好,給點羹羹吧!”

“那個,楊二哥,我明年也來幫你打穀子,點小春,你看,能不能借點糧給我,孩子他娘要生了,又沒有吃的,過不下去了!”

、、、、、、

楊子千站在爹娘的身後,緊緊的皺著眉頭。

這,都是什麽跟什麽?

“不是我們不借,是我們家真的沒有餘糧了”楊大年頭痛了。這鄉裏鄉親的,借給誰,又不借給誰,明知道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的借貸,也是不敢借啊!

“楊二哥,你騙誰呢,你家沒餘糧,會救濟馮大嫂,還讓她母子三人住進了你家,你該不會是有什麽打算吧!”人群中,就有人不懷好意的說道。

娘的,這不借東西,就開始血口噴人了!羅氏母女是女人,住在自家,說老爹有什麽打算,這家夥,是安的什麽心?楊子千上前,盯著那人,看了幾眼。記住了,一個尖嘴猴腮的猥瑣男子,一看就不是好東西。有餘糧,喂狗都不借給他!

“是有打算!”楊子千心生一計:“羅嬸母女入住我家,吃住一天,以後,就在我家免費幫工十天。我家呢,也沒糧食,隻不過煮飯時鍋裏多摻了兩瓢水!怎麽,你們有興趣?”

原來是這樣的啊!

有人後退了,楊家,果然好算計,吃一天,就得幫工十天,免費不開工錢的。想起頭兩年撿石頭換拌桶用,這楊家,還真沒有他們想不出來的事!

“那個,我隻是借,有的時候就還!”有人不甘心,小聲說道。

“我們自已家,每頓都是十二個人開飯,你說,有得來借給你們?”楊子千麵帶微笑,看著眾人。在人群中,她還看到了大伯臘黃的臉。他也是來借糧的?

“唉,算了,回吧,我就說,這人,都是假好心,哪有真慈善的!”還是那男子,自己轉身,不忘詆毀楊家。

我了了個去,自己辛辛苦苦種出來的東西,不給你吃,就是假好心!

“走了,走了,餓死都不要求人!”有女人也跟著起哄。

你他媽說得太多了,餓死事小,失節事大,你這麽聰明的人,怎麽就犯下了求人的錯了呢?楊子千憤怒極了!轉身對月娘說:“娘,你看,你總是教我們,能幫一把時就幫一把。你看看,有些人,值得你幫嗎?當咱們幫不上時,就會反咬一口,就好像,我們幫是天經地義的,不幫就不是好人了一樣。爹,娘,咱們回吧,我們自己都這麽多人開飯,哪管得了別人的死活!”

拉了月娘準備回屋,這日子,要關起門來過了。

門前的人,三三兩兩的,走得差不多了。

“楊二哥,我願意簽契約,在你家吃一天,噢,不,隻要換你家一碗羹羹,來年,地裏活出來時,我免費幫工十天,孩子他娘沒有東西吃,怕母子倆都活不下來了!”男子哽咽著,上前一把拉著楊大年央求道。

自己也是苦難過來的人,楊大年看了男子一眼,這人,小名好像叫鄭和尚的,住在李老爺他們那個大房子旁邊。聽說,一直沒娶親,就準備進廟子當和尚,卻不想,姻緣又來了,娶了親不說,眼下都要當爹了。隻是,這也是一道難關。

要不,送他一碗又何妨。楊大年心裏鬆動了。

“好,你既然願意簽契約,少不得麻煩夫子您幫忙了!”看了男子一眼,轉身,卻是對夫子請求道。

最近是不是該改行了,不必寫文章了,反正,文章也值不錢。先是寫了和離書,這會兒,還得寫用工契約。夫子全程看了各色人各種事,當下,對楊家四姑娘,又生出幾分佩服!

“可不可以,寫兩個月,我想要換六碗!”就要生了,換回去一碗,節約點吃,抵兩三天,至少,能解決半個月了,當夫子提筆寫契約時,鄭和尚小聲的問道。

“丫頭!”楊大年出聲,想要阻止。他覺得,自家女兒過了點。這一碗羹羹換十天,是不是心狠了些。

“好,兩個月就兩個月!”楊子千點頭,夫子迅速落筆,甚至覺得,改天這楊家四姑娘要是當掌櫃了,他跟著去混一個帳房來做也是不錯的。唉,自甘墮落,好歹自己還是一個秀才,怎麽能去做低賤的商人呢?

“每天中午時分,你就拿碗來盛一碗回去吧,我娘會做上你那一份的!”楊子千看著男子鄭重的按下拇指印,心裏也是幾分不忍,但,有時候,對別人心軟,就是對自己心狠,隻得將契約認真的收好!

“謝謝楊二哥,謝謝楊二嫂,謝謝姑娘!”鄭和尚沒有賣身的沮喪,隻有滿滿的感激。

“老二,你們這樣,怕是不合適吧!”楊大富看了全過程,上前指責道。

“大哥!”楊大年訕訕的,這主意,是丫頭在出,他還沒來及反應,就有人應下了。

“大伯來了,進屋裏坐吧,等會兒,就在這兒吃晚飯吧!”楊子千上前,熱情的招呼。話說,對這個大伯,她說不上討厭,隻是感覺他老實,是一個妻管炎。

不說吃飯還好,一說,楊大富就覺得餓了。“咕嚕”聲,不合時宜的響了起來。

月娘聽得叫聲,自己一家人都是過來人,哪有不知道原因的,當下,抿著嘴,回屋裏燒火做晚飯了。

第一次走進了兄弟的房子,感覺到,弟弟,這兩三年,當真不再是那個比他差的弟弟了。看看,房子多堅固。最特別的人,他家的人,也太多了點吧!好久不曾來過了,都覺得生疏不少。

“夫子,請幫忙給我們母女寫一個契約吧!”羅氏看夫子準備收拾筆墨紙硯,上前請求。

“你們?”夫子驚訝,轉身看著楊子千。

“嗬嗬,羅嬸子,今天下午我說的那些話,都是對外人說的推口話,你別當真!”楊子千這才想起,羅氏也是全程知道情況的。

“不,楊四妹,沒有規矩,不成方圓,我們母女,一不沾親,二不帶故的,長住你家,實在不像話。寫下契約,也當我們還了一些恩情了!”羅氏堅持要夫子寫。

“羅嬸,你和我娘那麽交心,那些年,我家窮,也是你暗地裏照應著。這會兒,既然我們家有機會照應你,這也是你和我娘的緣份,何必聽別人怎麽說呢?”楊子千才不要跟羅氏真的簽什麽契約。

“那怎麽行?”羅氏堅持。

“這事,過段時間再說吧!”楊大年作為一家之主,看她們在爭執,也不好說什麽,隻得開口阻止。

“當真,丫頭,那鄭和尚,卻是真的過不下了,你怎麽還、、、、?”不就是幾碗羹嗎,這孩子,人都舍得花三兩銀子買回來,羹羹能救兩人的命,或許,是三人的命,她怎麽還這麽計較。

“爹,你沒看到今天下午上門的人些嗎?如果我們大方的給了鄭和尚,明天,門口就會有李和尚、王和尚、張和尚上門哭求了,你是給還是不給呢?”楊子千不得不給這個老實的親爹打一針預防針,這口子,可開不得。

“你這孩子,哪來這麽多和尚”楊大年笑著說道。

“四姑娘說得在理,這人啊,就怕貪,更怕人心不足蛇吞相。升米恩,鬥米仇,這事,是要這麽處理才合適!”夫子出聲幫腔,楊子千朝夫子點頭致謝。

“這樣說來,如果真有那過不下去的,明天來家裏也這樣換工,我們還要做?”楊大年疑惑了。

“當然?!”頭都開了,還能怎麽樣。

“如果,有換地的更好!”楊子千一個人在那兒做著美夢。

“你這孩子!”楊大年無聲笑了,這閨女,比兒子更省心,還能幫著解決一些麻煩。

換工,換地?在一旁默默靜聽的楊大富,心裏驚濤駭浪了。原想著兄弟家這樣做不厚道。聽了夫子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也是啊,如果家家都來借,來要,這老二家,縱然有金山銀山也是要吃空的。自己,還是不要開口借,更不要去開這個頭的好

看看月娘對羅氏的好,楊大富在心裏罵著王花兒。都說你是一個聰明的,放著親親的弟媳不幫襯著,還嫌棄,現在好了,人家有口糧了,有多餘的幫外人都不願幫你,這都叫什麽事啊!

“大伯,吃好沒?”當楊大富放下碗時,楊子木還客氣的招呼他。

“吃好了,吃好了,真好吃!”說是玉米羹,卻又黑糊糊的,老二說是因著裏麵摻了那鹽菜的原因。鹽菜,怎麽會把羹羹顏色都改了,不懂!

羅氏母女幾人,每頓飯後,都搶著幫忙洗碗。

楊大富看著眼前的人群,覺得越來越恍惚,這,還是那個窮得一年四季吃野菜的弟弟家嗎?

“大伯,沒事的話,就經常過來玩吧!”臨走,楊子千還熱情的招呼他。反正,多他一個人也不多,不過,王花兒,對不起,你做了初一,眼下,我就做十五了。

鄭和尚十天工換一碗羹,滿滿的一碗,他高興的端回了家。

李家寨子裏,有些人家,就找上了門,表示,也要這樣換工。

工都能換,地,還不能換!

什麽最重要,當然是地;可是,你眼下要問李老爺,什麽重要,廢話,當然是吃。

家裏,沒吃的了。連玉米羹都沒有了。

立秋後就將鎮上的兩個鋪子抵了捐稅;賣的衣物首飾、典當的貴重東西,都沒抵擋幾個月。

契約寫了好幾張的夫子,迎來了下一個。

揉了揉眼,他有沒有看錯。那個他曾經的東家,怎麽會出現在換工的行列裏?

“李老爺,你要換工?”夫子心裏,感慨良多,都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這還不到一年的時間,風水輪流轉,就將東家轉到了換工的行列了。

“那個,讓楊老二出來,我想給他換地!”想換工,自己一家人,肩不能挑,背不能磨,還換不了,不如,就換地吧!

“換地!”後麵排著隊的人家,相互驚訝的看了又看。

“換地!”楊大年在小三子屋裏看著兒子們討論著什麽尺寸問題,猛的一聽,嚇了一條。

“嗬嗬,地還真的來了!”楊子千心裏,樂開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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