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長明還沒說話,蘇婆子先急了。

她跑到沈驚語麵前,叉著腰跳腳大罵:“沈氏你個賤人,這裏有你什麽事啊?我愛給這兩個書生吃點啥,和你有個屁的關係!”

蘇老漢一轉眼珠,決定和蘇婆子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

“沈娘子,俺也知道你說得對,但俺這把老骨頭家裏實在沒錢了,哎……說來說去就是窮鬧的,俺家要是像沈娘子你那麽富裕,也就不至於連點像模像樣的飯都給不了兩個書生。”

蘇老漢說著說著抹抹淚,看向豐長明:“豐書生,我家裏確實沒什麽拿得出手的東西,實在不行你就別幫我家幹了,你走吧。”

“老頭子!你瘋啦?”蘇婆子一聽更生氣了,“他倆走了,咱家的活計怎麽辦?咱倆體力本來就不好,沒人幫咱們兩個老的收地,咱們豈不是要紮脖喝西北風了?”

蘇老漢咬著牙,抹了把淚:“人就是再窮,也不能窮誌氣啊,老婆子!咱下半年就算餓死,也不能再麻煩這兩個書生了,你聽見沒有。”

“老頭子……”

蘇婆子真以為蘇老漢要讓兩個書生走了,惶然大哭出聲。

沈驚語聽得一撇嘴,有點膩味。

先前她沒來幫朱家這對孤兒寡母收麥子的時候,也沒見蘇家兩公母抱怨自己不能幹。

再說,她可沒覺得蘇老漢和蘇婆子體力不行,尤其是蘇婆子,她打起蘇寶珠的時候不是虎虎生風的嗎。

不過,沈驚語倒也不介意幫蘇婆子再坑豐長明一把。

“豐書生,聖人說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也,己溺己饑,你知不知道這話是什麽意思?”

豐長明聽得一愣:“你,你還讀過《孟子》?”

沈驚語撇撇嘴,懶得理會豐長明的大驚小怪:“這話的意思是說,你今兒個要是不幫蘇婆子和蘇老漢收麥子,他們倆下半年餓死就是你害的!”

豐長明氣得吹胡子瞪眼:“你胡說八道!聖人的話哪有這個意思?”

沈驚語冷笑:“反正,你今天不能就這麽離了蘇家的地。”

豐長明進退維穀。

楊玉軒站在旁邊,也麻了。

蘇婆子和蘇老漢聽見沈驚語的話,心頭有了主意。

兩人連連在旁邊歎氣、哭天抹淚,嘴上一邊說著不讓他們幫忙,一邊將自己描述得就好像沒了兩個書生幫忙,就要立刻餓死的模樣。

豐長明聽著,心頭火氣越發的重,咬了咬牙怒喝一聲:“夠了!我幫你們種地還不行嗎。”

楊玉軒一驚:“長明兄……”

他還沒來得及再勸,豐長明卻已經拿起鐮刀,發泄怒氣一樣地割起了麥子。

蘇婆子和蘇老漢對視一眼,樂了。

楊玉軒眼神一暗。

豐長明的怒氣太過外溢,他都擺出了這樣的表情,蘇婆子和蘇老漢哪裏還會承他的情。

看來,他們以情動人,讓蘇家老兩口一高興便交出麥田保水法的路子,是走不通了。

楊玉軒回過頭看向沈驚語,眼神刻毒:“沈娘子好算計,春秋晏子的‘二桃殺三士’怕也不過如此。”

沈驚語嗬嗬一聲,掏掏耳朵:“酸書生說啥呢,我一個莊戶人家,聽不懂。”

楊玉軒有種一拳捶到棉花上的感覺。

一個能信口說出“己溺己饑”的人,怎會聽不懂二桃殺三士的典故?這女子,不過是在裝傻充愣罷了!可偏偏他又不能點破,真是讓人難受!

楊玉軒怒火越發高漲,繃著臉繼續割麥子。

沈驚語挑唆完了這邊,樂悠悠地回了朱家地頭。

剛才她和兩個書生說的那些話,所有人都聽在耳裏。

但,真正能聽懂的就隻有桑朗而已。

桑朗睜大了眼睛,一臉崇拜地看著沈驚語:“沈姐姐,原來你也讀過書?你,你真厲害,難怪你能……”把那兩個書生,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桑朗看了看兩個撅腰挖腚,不停割著麥子的書生,主動把還沒說完的話給咽了回去。

沈驚語微微一笑,拍拍桑朗的腦袋:“你沈姐姐這點本事,才哪到哪兒啊?我沒讀過幾本書,阿朗你好好讀書,往後你能做的事情,可是比我多多了。”

桑朗眼睛亮晶晶的:“好,我一定聽沈姐姐的話!”

沈驚語笑道:“阿朗乖。”

桑朗不好意思地紅了臉。

豐長明本就在氣頭上,一看隔壁田裏一副其樂融融的樣子,更是差點沒氣厥過去。

他咬牙切齒地小聲道:“賤人竟這般得意……”

“長明兄!”楊玉軒不滿地壓低聲音,“縱是那沈氏有幾分狡猾,終究不過是個小女子罷了,你和一個弱女子較勁做什麽?”

豐長明一想,覺得也是。

但再想想,他還是覺得自己輕易咽不下這口氣。

“早晚要收拾了這個賤人。”

豐長明壓抑著惡狠狠罵了一聲,扭頭繼續幫蘇家割麥。

他那股惡狠狠的勁兒,都被蘇婆子和蘇老漢看在眼裏。

起初蘇家老兩口多少對這兩個愣頭愣腦來幫自己幹活的書生,有那麽一絲好感。

然而自從看見豐長明這惡狠狠的樣子,自從經曆過他嫌棄飯食的事兒,蘇婆子夫婦對他的感激,便就煙消雲散了。

有什麽好感激的?要不是他們剛才機智,要不是沈氏湊巧說了幾句偏向他們的話,這兩個小子怕是早就走了!

他們要謝就該謝自己,可不會去謝這兩個書生!

對於蘇家老兩口的心思,沈驚語猜得一清二楚。

畢竟自私之人,永遠不會真心感念別人的好處,即使你為他們做了再多的事情,隻要你對他們稍有拂逆,那你的付出在他們看來,也就一文不值了。

眼看著日頭沒那麽毒辣,沈驚語歇了半晌,自己也覺得身上的力氣恢複得差不多。

她站起身來,衝著桑婉兒吆喝一聲:“婉兒,咱開始吧。”

“好嘞!”

桑婉兒麻利答應。

又是一下午熱火朝天的農忙。

到了傍晚時分,天色漸晚,麥田裏也就看不清了。

到了這個時候,村裏人也就該回家了。

家家戶戶都升起了炊煙,鍋裏燒的多數都是稀粥,對於鄉下人來說,不做活的時候喝點稀粥就夠,幹活才該吃幹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