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宴城回頭看了梁棟一眼,隻見梁棟表情裏滿是心虛和愧疚,還有對自己拖累了旁人的負罪感。

也是,梁棟雖然憨乎乎的,但並沒有傻到徹頭徹尾。

沈驚語到底是有心接濟他,還是隻想讓他幫忙送貨而已,這兩件事之間的區別倒也不難看出來。

賀宴城問他:“梁棟,你可感謝你嫂子?”

“自然是感謝的!”梁棟用力點頭,忍不住地唏噓,“哎,將軍,實不相瞞,我嫂子比老家人待我何止是好了十倍百倍。”

賀宴城頷首:“既然你感謝她,那就不要再說什麽離開這裏自謀生路的事情了,讓你安安穩穩待在這裏,也是你嫂子的意思。”

梁棟用力點了點頭:“哎,我知道。”

賀宴城對梁棟的態度還算滿意,微微頷首:“家裏到底是個什麽情況,說說吧。”

“將軍……”梁棟赧然,吭哧吭哧了一會兒才緩慢開口,一點點說起了自己的事情。

梁棟所說的真實情況,和先前他喝醉時所說的幾乎沒什麽兩樣,隻多了一條——他的同鄉告訴他,早在他母親纏綿病榻半死不活之際,他父親便已經和隔壁家的俏寡婦好上了。

梁棟也是個熱血男兒,聽說這種事哪有不生氣的?當下便要打氣包袱回鄉去,為他苦命的娘親好好跟梁父理論一番。

誰知他還沒能有所動作呢,便直接被同鄉人給勸住了。

鄉人甚至還指著梁棟的鼻子臭罵了他一番,大意是——

“你都這麽大年紀了,怎麽還不知道多為你爹考慮考慮?你娘是生活不易,這不假,但你爹又何嚐輕鬆過?”

“是,你娘確實命苦,但你爹在你娘疾病纏身的時候還要待在她身邊賣力照顧,他不也活得艱難嗎?於他而言,你娘是個拖累他的無底洞,徐寡婦卻是能在無窮無盡的疲憊之中讓他小憩片刻,舒緩一二的溫柔鄉!大男人找個溫柔鄉,何錯之有?”

如此一番巧舌如簧之後,梁棟被罵成了一個不仁不孝,不知感恩的廢物。

他越說腦袋便越發地耷拉下來,看上去,似乎對這話也是同意的。

賀宴城聽得皺了皺眉:“你真這麽想?”

“將軍,由不得我不這麽想啊。”梁棟苦笑,“他們都說那是我爹,他養了我長大,照顧了我娘,我就應該對他感激涕零,可我仍然對我爹確實心存怨懟……將軍,我當真是個白眼狼吧。”

沈驚語剛來到門外,就聽見了梁棟的話,她原本不想進去,讓梁棟當作她什麽都沒聽見也好,卻沒想到梁棟越說越不像話了!

“放屁。”

沈驚語一個白眼翻到了後腦勺,擲地有聲道了一句,進了門。

“嫂子?”梁棟大吃一驚,期期艾艾地回頭,“嫂子你,你啥時候來的啊?”

沈驚語沒好氣地道:“就剛才。”

“剛,剛才……”梁棟眼神飄忽,“那我剛才說的話,你,你都聽見了啊?”

沈驚語白了他一眼:“要不然呢。”

梁棟消沉了一會兒:“哎,嫂子你聽見了就聽見了吧,這事兒確實是我的不是。”

沈驚語無語:“你有什麽不是?”

梁棟低頭:“我居然敢質疑我爹,這已是天大的不對,再加上我,我還對我爹心存怨懟……這不就更不對了嗎。”

這話怎麽聽就怎麽不對頭,沈驚語皺著眉頭道:“你幾歲從軍的?”

梁棟小聲道:“六歲當的娃娃兵,被楊大帥帶走的。”

賀宴城閑閑在旁邊解釋了一句:“楊大帥是沙場宿將,也是我的老師。”

“你六歲就離開家門了?”沈驚語匪夷所思地瞪著梁棟,“你爹養你,就隻養到六歲?”

梁棟想了想:“那……倒也沒有,我爹以前在外頭做零工,家裏全靠我娘一力支撐,是我娘把我帶到這麽大的。”

沈驚語皺著眉頭問:“那,你爹是每年都送了錢回來麽?”

“也沒有。”梁棟搖搖頭,“我爹每年都拿不回什麽錢來,說是外頭錢難賺,用錢的地方又多,所以……”

這都行?沈驚語被氣笑了:“那我倒要問問你了,你爹他到底養了你什麽?”

被沈驚語這麽一問,梁棟也傻了眼。

是啊,他爹到底養了他什麽?

沈驚語盯著梁棟,原以為他會多少有所覺悟。

卻沒想到梁棟愣了一會兒,又小聲道:“但我身為人子,膽敢質疑父親本來就是不對的。”

沈驚語,“……”

抬走吧,這家夥算是徹底沒救了。

“梁棟。”沈驚語捏了捏鼻梁,直直地看著他,“你也說了,從你一歲到六歲都是你娘養大的,你娘對你有養恩。”

梁棟默默點頭,對於這一點,他還是很認同的。

沈驚語又道:“你爹不肯守妻孝,甚至在你娘還沒咽氣的時候便忍不住要和其他女子私通,這是他辜負了你娘。”

“辜負……”梁棟喃喃自語,想了想又點了點頭。

沈驚語皺著眉頭道:“你家這個樣子,你對得起你娘就對不起你爹,要做你爹的孝子就對不起你娘,到底該怎麽樣,你自己盤算盤算吧。”

“我,我對不起我娘?”梁棟傻傻地抬腿看著沈驚語,“嫂子,我真對不起我娘嗎?”

沈驚語道:“這個問題你不該問我,該問你自己,問問你死去的娘親。”

梁棟不說話了。

他緩緩從椅子上站起身來,蹲在地上抱著腦袋。

沈驚語看他表情痛苦,也就絕了再多說點什麽的打算,而是冷著臉道:“你爹你娘的事情還可以等等再說,但你明兒就要開始送貨了,山路顛簸,你最好現在就去習慣習慣路到底該怎麽走!要是鹵肉出了什麽問題,我是會不樂意的。”

梁棟擦擦眼淚,點了點頭:“哎,我知道!嫂子你放心吧,我肯定不會耽誤了正經事。”

沈驚語哼了聲,轉身走了。

賀宴城拍了拍梁棟的肩膀,緩聲道:“你不必太為難自己,你娘在天之靈若有所知,也不會願意看見你對自己苛責太多。”

梁棟點點頭,頓了頓,終究是忍不住問:“將軍,我,我娘她若是知道了今天的事情,會不會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