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齊家眾人跟前，蘇裏正站定了腳步，端著煙袋鍋子幹咳一聲：“咳咳！”
這聲音，把小聲密謀的齊二黑和齊大娘都嚇了一跳。
蘇裏正虎著臉，心想隻要齊家人還算識相，他倒也不介意保一保齊家人。
齊三黑對蘇裏正笑臉相迎：“裏正爺來了。”
但齊二黑和齊大娘的臉色可就沒這麽好看了。
齊二黑冷哼一聲扭過頭去，看上去就是個牛脾氣的強種，而齊大娘雖說沒像齊二黑一樣不擺好臉色，可也是不冷不熱：“喲，這不是咱靠山村的裏正大人嗎？您怎麽到我們孤兒寡母跟前來了，我們孤兒寡母可受不起啊！”
要說這老齊家的齊大爺確實死得早，從齊大黑到齊三黑都是齊大娘一個人當爹又當媽，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可……如今就連齊三黑都已經有十七八了，這一口一個孤兒寡母，未免就有點拿腔捏調了吧？
蘇裏正一愣，皺了皺眉。
可他到底還是想好好跟齊家人溝通一番的，看在齊大黑一條人命的份上，還是強忍著不快道：“這，話也不是這麽說的，大家都是鄉親，有啥受不起受得起的？”
齊二黑白眼一翻，嗬嗬一聲：“鄉親？啥鄉親不鄉親的，您跟村頭沈娘子那才是鄉親呢，咱們小門小戶的，咋配給你老當鄉親。”
齊三黑聽得目瞪口呆，愣是沒想到大哥和親娘敢這麽公然跟裏正不對付。
“你們！”蘇裏正這次真繃不住了，有點惱，“你們老齊家這叫啥態度？”
“還能是啥態度，你對咱啥態度，咱對你就啥態度！”齊二黑往地上呸了一口，也怒了，“沈氏害死我親大哥一條命，這事兒咋能過去？你身為裏正本來該給咱老齊家主持公道，可你倒好，剛才還跟那個沈氏高高興興說著話，也不嫌寒磣！”
蘇裏正氣得胡子亂翹：“大黑咋就是沈氏害死的了？要不是他自己一意孤行、非要不顧宵禁跑出去，他也不至於死在路上！”
齊大娘怒問：“這咋還成我大黑的錯了？”
蘇裏正又氣又懵：“咋就不是他的錯？”
齊大娘鼓著一雙眼睛：“大黑都是死人了，咋還能有錯？”
蘇裏正氣得不成樣子：“咋就不能？就算大黑現在是死了，可出事的時候他總還活著吧？”
“你——”齊大娘張了張嘴，哇一下就哭了，一屁股坐到地上，雙手拍著大腿又哭又叫，“蘇裏正，哥啊，恁是我親哥總成了吧！民不和官鬥，俺知道，可大黑他都死了！他都死了，你咋還能把黑鍋往他頭上扣？你這是欺負他一個死人呐，你讓他死了都閉不上眼！”
齊大娘是一點都沒遮掩自己的動靜。
蘇裏正差點沒暈過去，一張老臉臊得通紅。
得虧這會兒他們旁邊沒人，這要是邊上有人，非得湊過來圍觀不可！到時候，他這個靠山村裏正的老臉還要往哪兒擱，還有人願意聽他這個裏正的話嗎？
“行了行了！都閉嘴，還我老頭子個清淨！”蘇裏正臉上到底掛不住，吼了一嗓子，“你們老齊家不稀罕我個老頭子待在這，既然如此，老漢走就是了！不惹你們礙眼。”
蘇裏正說完，黑著臉就走。
齊大娘撇撇嘴，小聲冷哼：“跟誰甩臉子呢！”
齊三黑有點煎熬。
他看了看蘇裏正，咬咬牙，想衝出去給蘇裏正道個歉。
齊大娘卻眼尖地發現了齊三黑的動作，叫住他：“三黑，你去幹啥？”
“娘！”齊三黑一僵，“俺，俺走走。”
“你走啥？”齊大娘扶著齊二黑站了起來，一雙三角眼惡狠狠瞪了齊三黑一眼，“我看你是想去追那個死老頭子吧！給娘站住，就站那！不許動。”
“娘——”齊三黑很無奈。
齊大娘冷哼：“你要是敢去追他，就別叫我娘！”
齊三黑蔫了。
在老實人心裏，孝道比天大，齊三黑就是把天捅個窟窿，也不敢違了齊大娘的意。
鄉親們差不多都來全了。
蘇裏正回到沈驚語身邊，陰沉著臉開了口：“沈娘子，你去跟他們說說，這玩意兒該怎麽種、該怎麽分他們利潤吧，這事兒本就該勞動你，我就不插手了。”
“裏正叔這是？”沈驚語有點意外，挑了挑眉，“辣椒的事兒裏正叔不摻和，那齊家……”
“老齊家的事兒，我老頭子摻和不起！”蘇裏正顯然是被氣狠了，冷笑一聲，“原本我還想著要給齊家留點體麵，現在看來他們是用不上了，老頭子還是憐惜憐惜自己的好。”
沈驚語一聽就知道這是齊家不知好歹把蘇裏正給氣著了，不由一陣唏噓。
一開始蘇裏正還想幫齊家說話來著，結果被她勸了幾句便拿捏住了利益關係、沒那麽願意出手了，這會兒更是連幫一把都不樂意了。
說白了，這人情往來大多就是這個樣子，出於麵子情，人家願意拉你一把是真的，但這意願沒那麽強烈也是真的。
順水推舟幫人一把大多數人都會做，惠而不費。
但要想真讓人下了大力氣還吃力不討好，那，可就不是順水推舟能解決的事兒了。
沈驚語想想，笑了：“裏正叔能這麽想，也挺好。”
蘇裏正氣呼呼地摸胡子：“哼，老漢也覺得挺好。”
沈驚語點點頭。
蘇裏正催促沈驚語：“沈娘子，這會兒時間也不早了，咱也該跟他們說說這事兒了。”
“好。”沈驚語答應一聲，清清嗓子上了台，揚聲，“鄉親們。”
她中氣足，嗓音亮，這一嗓子就把曬穀場上其他人的議論紛紛都給壓了下去。
眾人一時間全都轉過頭去，看沈驚語往下接著說。
沈驚語帶著笑意開口：“這幾日鄉裏播種都播完了，接下來也是該種菜的時候了！裏正叔跟我說過，咱村裏的菜田雖說不大，卻關係到鄉親們今年能吃上什麽菜，重要得緊呢，大家說是不是。”
沈驚語說完，帶著點笑容等底下有人應和。
一起來到曬穀場的桑婉兒見狀便清清嗓子，想要開口。
蘇婆子卻趕緊抱了大腿，扯著嗓子喊：“是！沈娘子說得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