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他親熱熟稔的口氣,流霜臉上的笑意凝固,半晌道:“是有些久了……”
沈洛湛坐在書桌旁,一邊看信一邊笑,待看到最後信中寫道“大哥趕緊給我找個嫂子”,他搖搖頭,自言自語道:“看起來幾個孩子還不夠鬧騰你,天天想著這點事情。”
流霜心中苦澀不已,卻強打精神問道:“顧夫人又有什麽好消息了,公子這般開懷?”
沈洛湛笑著道:“沒什麽。別看她都二十多歲的人了,還跟個孩子一樣。”他說話口氣寵溺,眼中的柔情幾乎要滿溢出來。
流霜一直很不明白,自己家公子對有夫之婦心存愛戀也就罷了,為什麽宋將軍對於兩人通信往來毫不在意。從前她不敢問,但是現在眼見著要走了,她多少有種破罐子破摔的心理,便嚐試著開口問道:“心中可提及宋將軍和孩子了?”
沈洛湛沒想那麽多,隻當是尋常家話,便笑著道:“這厚厚的信,一半是講孩子的,剩下的一半中,又有一半是說宋文揚的,剩下的那一半的一半,便是催促我給她找個嫂子的……”
他和顧采薇的關係,實在是難以解釋的事情,所以這是他第一次提起,也是因為和流霜相處時間久了,他說話不自覺地便隨意了許多。
“嫂子?”流霜詫異,喃喃重複道。
沈洛湛見她十分意外的樣子,今日心情好,便格外多說了幾句:“是啊,她是我義妹,但其實跟親妹妹也沒什麽區別了。”
流霜大感意外,幾乎驚在原地——原來,都是她猜錯了嗎?公子對顧夫人,隻是當成妹妹?那公子這些年的潔身自好,又是為了什麽?
沈洛湛見她表情怪異,還以為她在想離開的事情,不由有些愧疚,道:“看我,收到信,便把你的事情忘了。流霜,”他鄭重道,“我想了想,你還是暫時留在我身邊吧。托夫人你覺得不好意思,我就親自在外院給你打量幾個,什麽時候你滿意了,我就放你出去,你覺得如何?”
流霜被他和顧采薇的關係這炸雷驚得頭腦混亂,見他不要自己走,心裏十分高興,自覺忽略了他替她相看的話,忙跪下磕頭謝他。
沈洛湛扶她起來,開玩笑道:“我也有私心,多留你幾日,我這日子過得也格外安逸舒心。”
“那流霜就永遠陪在公子身邊。”混亂中的流霜,一句沒經過大腦的話就說了出來,隨即她麵紅耳赤,臉上燒起來一般。
但是內心卻並不後悔說出來這句話,她咬著朱唇,抬頭看著沈洛湛,雙眸中水霧一片。
沈洛湛不是個傻子,他聽出了這句話背後那些殷殷情意,有些震驚的同時,又有些不知所措。
他真的不知道什麽時候,流霜竟然對他有了這種心思。
一時間,空氣仿佛凝滯住。
說實話,沈洛湛並沒有想過娶妻之事。前世他還想過,等顧采薇出嫁之後,她過得幸福,他再考慮自己的終身大事。可是到了這異世,前世所有秩序被打亂,除了顧采薇和她的孩子,他別無牽掛,也並不覺得自己和這個世界有什麽牽連,也並沒有想過要融入這裏。
這裏的婚姻,摻雜了太多東西——家族,等級,門當戶對,夫榮妻貴……這些跟他根深蒂固的觀念完全相悖,所以他從來沒想過,會在這裏找自己的終身伴侶。
可是,他也不想傷害流霜——她是個好女孩。她對他的照顧無微不至,她總是帶著溫柔的笑意伺候他,默默體貼地打點好他的一切生活所需。
“流霜,”沈洛湛艱難地開口,想著如何拒絕,能最小程度地傷害她,“我並沒有娶妻的打算,所以……”
流霜望著他,笑得慘然:“是奴婢厚顏,公子風光霽月之人,歧視奴婢能夠覬覦的?莫說是做妻,便是為奴為婢的福分,奴婢也是沒有的……”
“不。”沈洛湛忙道,眼神中有些急於解釋的慌亂,“並不是身份原因,我也不曾想過三妻四妾。我隻想著這輩子一個人,等離兒和拂衣大了,可以遊曆天下,遍訪名醫,把師傅傳我的醫術發揚光大。這樣的生活,會很清苦,我不想連累別人。”
流霜臉上忽然露出驚喜之色,道:“公子果真如此想的?”
沈洛湛點點頭。
“那請公子把奴婢留在身邊吧。”流霜跪下鄭重懇求,在他拒絕之前繼續說道,“奴婢本是貧苦人家出身,不怕清苦。奴婢若是被家人領回去,恐怕會被他們推進火坑;若是被許了家生子,奴婢沒什麽撐腰的人,日後也難免被夫家欺負。求求公子,讓奴婢留下。奴婢對公子,絕不敢有高攀之心,隻想這輩子,都像從前一般,照顧公子飲食起居,伺候公子筆墨……”
每天能看到你溫柔笑意,聽到你哪怕寥寥數語,我意已足。
話說到這份上,流霜態度又是那麽堅定,沈洛湛隻能暫時應下。
他不知道,這一應下,就是一輩子……
這世間,沒有什麽,比陪伴更能讓人不知不覺淪陷,就像那滴石之水,鋸木之繩,流霜溫柔無私的付出,到底讓沈洛湛動搖了。
“流霜,如果你不嫌棄我無能,如果你真的願意一生留在我身邊,那就嫁給我吧。”
流霜笑著流淚,她這是喜極而泣,然而她卻不能應下。
她永遠是匍匐在他腳下卑微的奴,永生仰望著他,在他麵前,她深深自卑;而且,她的原生家庭的卑劣,絕對不應該侮辱到他。
流霜給沈洛湛生了兩個女兒,卻沒有嫁給他,一直以侍妾身份站在他身邊。
沈洛湛覺得委屈了她,她卻比他更堅決。
“公子,”多少年後,當他們都垂垂老去的時候,她在丫鬟的攙扶下顫顫巍巍地出來,手裏拿著他的披風,眼神笑意流轉,“起風了。”
沈洛湛微微低下身體,由著她服侍自己穿上,望著她的眼神,亦充滿了愛意。
“咱們回家。”他牽起她的手,夕陽將兩人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