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頭之上的葉錦羽回眸一笑,玩笑似的說著,“我可記住了厲隋這句話,一言為定!”

厲隋伸出小指,勾到了葉錦羽地小指,“拉勾,我們一言為定!”

如使人生中所有地約定,似那日魏明淵投進院中的那根煥發新生地毛竹,那該多好!經年之後,未經修剪地毛竹成蔭,那一擲,也成了兄弟二人此生難以忘懷地過往!

齊齊歎息,兩人一同流下了眼淚,一滴一滴,在寒風凜凜中被凍結,點滴在地上,形成一個個尖尖朝上的冰錐,紮在二人的心頭。

魏明淵走了,這個消息,是由八百裏加急送回來的,為厲家一生戎馬的老將,在這走後,也算享受了一次皇家的待遇。

回想當年,少年無雙,千騎開蜀,揚名天下。後轉戰東北,凜冽寒風,軍旅遇襲,一蹶不振,縱橫沙場十餘年,“老將”出馬,白衣寒刀,“隻身轉戰三千裏,一劍曾擋百萬師!”再伐江南,百艘戰船橫江,萬箭齊發,搭起纜繩,率先衝上敵方大營,五十人於五萬人馬中,活捉吳王!

今日,老將離去,傳奇落幕,不複為人稱頌,淪落至笑談矣。

哽咽著,厲隋緩緩開口,“魏老諡號為武可好?”

葉錦羽點頭,輕輕地扶起厲隋,看著天邊,看著當年老人,一生功過榮辱,漸漸化作了雲煙。

終是老將離了別

具體原因,厲隋尤未可知,想來,也與那厲晨暮脫不了幹係,不禁更為傷感。

強忍眼淚,厲隋緩緩地將葉錦羽送回了房間,看著他同樣的傷心,於心不忍。

輕輕地捧起葉錦羽的額頭,厲隋輕輕地吻了一下,“我定會為魏老報仇!”

聽到此言,葉錦羽點了點頭,止住了淚水,“我相信你!嗯!”露出難看的一抹微笑。

一甩衣袖,厲隋蹋門而出,勁力之大,甚至踩塌了門檻。

“哈!現在的你,恐怕還真能戰勝魏老將軍!”

“能不能打敗魏老,尚未可知,但我一定,將那罪魁禍首碎屍萬段!”

寒風中,就連玩笑也染上了殺氣;凜冬裏,所有的罪孽最終將會償還!

揮一揮衣袖,勤政的皇帝顯露著自己的鋒芒。為了那深埋許久的大局,即使有人犧牲,那也得無可避免地去隱忍。

一壺熱茶摻上,冒著沁人心脾的香氣,漫天的飛雪裏,一位老人不急不慢地走來,眉眼間卻是積滿了憂愁,也許,是因為昨天一夜沒睡;也許,是因為心心相惜,早已料到。

“噗通!”

“老臣上官彧,拜見陛下!”

冬季天寒,顧及到老人的到來,厲隋特地為他準備了一個火爐。木炭在火中不斷發出細微的劈啪聲,卻為這沉寂的環境,添了幾分肅穆。

厲隋無用仆奴,親自擦拭了茶杯的底部,雙手奉到了上官彧的麵前,老人一臉嚴肅,好似知道了些什麽,沒了往日的嬉笑怒罵。

輕抿一口熱茶,老人滿是皺紋的臉才好似有了那麽幾分鬆展,不禁微微顫抖的手,在無意間濺出幾滴茶水,滴染了老人的衣擺,可他卻是絲毫不意。

輕舒一口氣,上官彧這才緩緩開口,“陛下,是有什麽事嗎?”

勉強扯出一絲微笑,厲隋尷尬,隻好去喝茶。

老人卻仍是那一幅不苟言笑的樣子,古井無波的眼神,似乎能看穿厲隋的內心,“陛下,如今算來,我已為厲家東奔西跑,四十餘年,那日,與那魏老兒一起投的先帝。”

“小老無能,唯獨活的比那幾位久遠那麽一些,故看人看事,自然也多那麽三分,也僅有此吹捧自己了。”

“小老雖沒為厲家打下一寸土地,沒有功勞,但也有幾分苦勞,還望陛下莫嫌小老年高,把我當了外人。”

“不瞞陛下,昨夜小老徹夜不眠,今早,又聽聞長安街上,有快馬疾馳,想來是那西北的急事。”

“不管如何,還請陛下,告知一二……”說著,上官彧雙手成拱形,向下深深一拜。

桌下,厲隋無奈地抓著自己的褲子。被老人這麽擺了一道,他也不知該從何處開口了。

“您先起來吧……”

上官彧緩緩而去,拍了拍衣袖,掃了掃身前。麵無表情,正襟危坐。

一條紙張,被厲隋一點點推到了上官彧的麵前,但卻是背麵朝著老人。

伸手去接,交遞之時,老人感受到了眼前聖上來自指尖的勁力,他不想交於。

微微一笑,那抹笑容露在厲隋眼中,顯得有那麽幾分心酸,“陛下,老臣算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了,沒事的。”

說著,上官彧伸出自己的另一隻手,輕輕地拍了拍厲隋的手背,翻過字條。

字不多,老人卻是反複看著,端詳了良久,好似在確認著什麽,卻又不敢置信。讀到最後,老者還是將那字條放下了,閉上眼睛,留了一句,“就這樣吧……”

“隻要糧草充足,五萬兵馬,擋突厥共二十五萬鐵騎,如何?”說完,上官彧後者臉皮,恬笑了兩聲。眉眼,睫毛,卻是不由自主地低下去。那雙本是清明的眼睛,像是黯淡了幾分

“呼——”厲隋深深地呼了一口氣,以茶代酒,一飲而下,“八萬。如今國家未穩,這已是我所能貢獻的全部了!”

上官彧疾步繞過茶桌,奔上前來,“陛下!使不得啊!”

深黑的眼眸,透露出幾分淩厲,厲隋是第一次這樣粗魯地對待眼前的開國功臣,拉住上官彧的衣領,把老人咯的生疼,目露凶光,讓上官彧仿佛看到了當年的那個男人,“幫我要它一塊肉。如何?”

鬆手,厲隋招來吳寒,叫他取來了一壇兩碗。

壇,是酒壇;碗,是酒碗。

“喝一杯?”厲隋端起酒碗,敬向上官彧。

老者一笑,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順手拿起酒碗,一口飲盡。雖隻有二錢米酒,卻已讓他麵紅耳赤,“怕是給他們看到,又該笑話了……”

厲隋也一口飲下,沒了聲息。

屋子裏,微風安靜地揚著塵埃,在冬日的暖陽裏,成了光影。

“今天就走?”

“今天就走吧。”話雖不太確定,但厲隋已在老人的話語裏聽出了那份決絕,最後一位開國功臣,也即將一去不返了。

沒有留戀,上官彧轉過身,徑直就往外去了,沒有在意,厲隋複雜的眼神,也沒有在意這片長安——他的心,從來不在這裏。

走到門檻,上官彧停下了腳步,沒有回頭,好似生怕厲隋去挽留,“我師傅,王文中,曾多次說我愛三思而後行。明明一切都已清明,卻還是懷疑它的存在。”

“在這一點上,我不如明淵。”

“其實,我應該早就知道如晦的意思,也該懂得他那份心情,可我,還是選擇了他的對立麵。”

“現在,老兒我不想去猜了,隻想問陛下一個問題。你的計劃是,幾年?”

無聲,厲隋無奈地搖了搖頭,一聲歎息,沒想到最終還是被老人看穿,“老狐狸!”一聲笑罵,滿是心酸,“三年,夠了……”

“好!”上官彧點了點頭,最終還是義無反顧地走了。一如當年,一群人興高采烈地走進長安,走進那玄武門

世人知我戀長安,不知,我隻戀,長安某

古樸的馬車,隻有寥寥幾個家奴。當朝,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在這寒風蕭瑟裏,默然遠去,帶走了前朝,最後一絲記憶

十幾天的舟車勞頓,曾經的宰相一家,走的很慢,無聲無息。直到,厲隋終於瞞不住的時候,人們才發覺,上官彧已然接任了魏明淵的位置。

而那一天,就是上官彧到西北邊關的第一天

冰冷的屍體,封存在冰冷的水晶棺裏。一生的摯友,沒能同生,也無法同死。

讓人,將那副棺槨放到自己的房屋。所有人都不理解,上官彧這樣的安排。

開敞的大門,在階下,便能看見上官彧一人坐在裏麵,爬在魏明淵巨大的棺材之上,整理著他留下來的書稿。

不時拍手、不時狂笑,原本溫和的老人,此刻不允許一個人走到他的身邊,也不讓人圍觀。他不能讓人,看他的笑話;更不能讓人,看明淵的笑話。

也許是有了閑暇,老人揉了揉眼睛,無事可做,值得呆呆地看著前方。

一遍又一遍地撫摸那口棺材,上官彧默默地細數,魏明淵身上的傷痕,“一道……兩道……”

數了五遍,好像,隻有十道這麽多,一笑,“你這小老兒,還沒刁難我太多。”

望向遠方,遠處,是一片片的枯山連綿,百草凋零。在上官彧眼中,那像極了從前,魏明淵刀下死人;也像極了如今,他要殺的胡人。

“明淵……”上官彧輕輕地喚了一聲,生怕吵醒,魏明淵的長眠。輕輕地附在棺材板上,一介儒生,說著自己此生最堅定的話語,柔軟,卻又不可撕裂,“他們砍你十刀,我要他們,突厥鐵騎,十萬!”

“明淵……明淵……”

臨近冬祭,距離魏明淵死去的消息傳開,也已過了一月有餘,接近兩月了。

年關將至,一年到頭,連是非都少了許多。每每這時,衙門裏收押最多的大概就是那些想幹最後一筆再過年的小賊了。

商人們,有的趕著牛駕,急著出城回鄉;有的坐著馬車,匆匆回京,與城中人團聚。

安於生育自己的土地,重視自己置下的房屋,這是唐人的情結,也是自古以來的情結。

儒釋道,這片土地上與眾不同的一波,混跡於人海,隱匿於凡間

城南,有一青衣道士揮袖駕雲而來,卻在有人之時收了神通。臨近長安,越飄越低,終是在守城甲士堪堪可見之時,落了凡塵。也不算落,若有人注意,便可發現那年輕的青衣道士始終離地半寸。

一路順風,寒流雖他而來,卻不近他的膚體;如沐春風,道士並無笑顏,臉角卻很是溫和。

好似被驅散了寒氣,沿途枯草根部,都被那道士染上了幾分綠意,隻不過沒到那綠意盎然。

那道士看似走路緩慢,望山跑馬,實則不出一炷香的功夫便走到了長安城下。

城上,兩個慵懶的士兵打著盹,也沒注意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