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 章 節
夏陽到的時候,雲虎正在家裏拆著一隻老式的盒子槍,這槍據說是當年雲老太太繳獲來的戰利品,老人在孫子進入軍工院的時候送給他做禮物。
夏陽單刀直入,沙啞著聲音懇求道:“雲虎,你知道蔣東升在哪裏嗎?你能不能帶我去找他。”
雲虎對夏陽的請求微微皺起眉頭,他自從那次站在雪地裏看到了夏陽和蔣東升的關係之後,就多少有些不自在。不是瞧不起,隻是沒想到他師傅夏陽會喜歡一個男人,而且還是蔣東升這樣的——雲虎心裏想不通,他跟這二位交情都不錯,尤其是夏陽,他叫夏陽一聲師傅,自然是對夏陽更敬重一些。
雲虎沉默不語,夏陽看了他,緩聲道:“那天晚上你看到了吧?”
雲虎身體僵了一下,臉上一紅,抬頭看了夏陽有些緊張道:“我,我沒看見多少,我就路過……我送羊肉過來,想走近路就沒繞去院門口……”
夏陽一路跑過來,喉嚨裏也因為跑的太急促火辣辣的疼,聲音比平日低沉一些,“難怪你從那天起就有些不對勁,不過你既然看到了,也應該知道他對我很重要。雲虎,我真的很擔心他,他的脾氣不好,想害他的人也多,我必須去他身邊陪著……”
雲虎心裏有些憋氣,他這段時間跟蔣東升走的近,參與了不少,知道的事情多,絲毫不覺得蔣東升是夏陽口中說的那般無害又無辜的人。有人要害蔣老二,蔣老二自己也是心狠手黑的人,隱忍那麽多年,報複回去的隻多不少。
“雲虎你幫幫我,我求你幫我一回,你帶我去找他行嗎?”夏陽直直的看著雲虎,從不輕易彎腰的人,幾乎都在哀求了。
雲虎想起蔣東升做的那些報複,又看到夏陽如今這麽奮不顧身的跑回來,隻覺得他師傅實在是放了一顆真心在蔣老二身上。他看了夏陽,言語裏有些不忍:“師傅,有些事兒你不知道也好,蔣東升他……反正,他跟你不一樣。師傅你不是我們這個圈的人,你跟我們不一樣,你不懂。”
夏陽眼神裏暗了下,他這幾日都未曾睡好,麵容疲憊,回想起夢裏霍明他們當年對自己的態度,一時手指也微微發抖。他垂著眼,啞聲道:“你也覺得我不配知道這些事,隻是他養的一個小玩意兒對麽?”
雲虎聽不下去了,在他心裏夏陽那是有學問的人,他還跟夏陽學過炸藥公式,哪裏是別人養的玩意兒?!他把盒子槍拍在桌上,一咬牙就答應了:“師傅,我知道蔣東升在哪兒,我帶你去找他!”
雲虎知道的也有限,他隱約聽蔣東升他們幾個提起涪城,但是對那邊的情況也不了解,涪城那麽大,上哪兒找去?雲虎帶了輛軍用吉普,想了想又叫了兩個身手好的警衛員,他第一個抓的人就是顧辛。
顧辛在四合院還兢兢業業的在那擺弄書櫃,蔣東升吩咐的,等夏陽回來這是要送夏陽的一份兒禮物。他正一邊收拾一邊擔心夏陽跑出去的事要不要跟東哥說,沒一會就被雲虎帶著兩個警衛員給架出來了。顧辛瞧著雲虎站在車門那繃著一張臉,心裏忍不住咯噔一下,“雲、雲虎,你想幹什麽啊!我告訴你,有本事的咱們單挑,別帶人出來打架啊……”
雲虎過去按著顧辛的腦袋把他塞進車裏,道:“你放心,今天不打架,麻煩你給指個路。”
顧辛身體胖,好不容易給塞進去,這還掙紮著問道:“指什麽路?我說,四九城這地界你比我還熟,還用我指路……”顧辛最後一句話沒問下去,他抬頭看到了前麵坐著的夏陽,心裏一下就明白了。
夏陽坐在那,看了顧辛一眼,他眼裏還有血絲,生了病正是氣色不好的時候,帶著一股蒼白病態的無力,但是偏偏聲音說的堅定,“很抱歉,但是這次我一定要去找他。”
顧辛張了張嘴沒能說出話來,夏陽就坐在他前麵,他往日也見慣了這個長相出眾的男孩挺直了脊背坐在書桌後讀書習字,但是從沒有像今天這樣覺得他堅定。夏陽路上還在咳嗽,厚厚的圍巾蒙了一半在臉上,看不清他的表情,隻是從他挺直的脊背裏能看出,這人是打定了心思,沒有絲毫妥協。
涪城的路窄難走,小路極多,顧辛指揮著一路走的相當艱難,他咬定了隻道自己也沒來過,聽他們說是這麽走的。但是在顧辛指揮著再次開車繞了路往山下走的時候,夏陽忽然開了口,緩緩道:“去山上。”
警衛員握著方向盤的手略微停頓一下,道:“這是草欄山,那邊隻有一個老醫院,再就是關押重犯的地方了……”
顧辛幹巴巴的應和了一聲,隻勸著說往下走才對,夏陽微微攏眉再次指出了方向,“去山上。”
雲虎道:“聽我師傅的,往上開。”他這話說完,便扭了頭去看窗外,還是一副跟自己別扭的模樣。
顧辛忍不住看了雲虎一眼,他可從沒聽說雲家這呆霸王對誰服軟過,這會兒這麽對夏陽格外尊敬起來了?顧辛想問又不敢問,隻拿眼睛來回在雲虎和夏陽之間來回瞅著,早就聽說雲老幺拜了個師傅,可是跟夏陽能學什麽啊。
雲虎被他看的心煩,瞪了他一眼道:“老實點!等會要是在山上找到蔣東升,我就先揍你一頓!”
顧辛噎了一下,不甘道:“為什麽啊!”
雲虎眼神陰沉沉的,“因為你指錯了路!”
顧辛不敢吭聲了,他的確是故意指錯的,也不知道指錯了太多還是怎麽的,竟然讓夏陽察覺,誤打誤撞的就開到草欄山上去了,蔣東升還真是在那邊。
草欄山上有一所關押政治犯的監獄,一所老舊的醫院,兩者離的不遠,都是崗哨森嚴。這裏當年關押過不少犯了重大政治罪的人,有的人在那場政治運動結束後出來身居高位,也有的人進去之後再也沒出來。來這的都是秘密關押,嚴格戒備的,一般人很少知道這個地方。
雲虎以為會在那所監獄,想要過去的時候卻被夏陽攔住了,夏陽看著眼前的那所老舊醫院,看著那個剛立起來不久的白色牌子,眼睛有些發澀,“這裏。”
老醫院建的偏僻,守衛的人也是輪崗的,今天卻不知道怎麽的外麵站的人格外少,雲虎的車牌和證件都帶著,雖然多受了幾句查問,但是也放行了。醫院外麵安靜,但是走進去之後卻發現裏麵還有不少人,那些人並沒有跟外麵一樣的袖章,有幾個甚至還瞧著麵熟,像是蔣東升身邊常跟著的。
顧辛還想攔,卻被雲虎塞進車裏關起來,急得拍著車窗喊了兩聲。
夏陽急匆匆的往裏走,他心裏著急,並沒能察覺事情的不對,隻一心想著蔣東升可能被蔣易安母子同當年那樣給關起來了,他做了太久噩夢,這會兒閉上眼睛還能浮現出蔣東升渾身是傷的模樣。
醫院裏麵的工作人員被雲虎和他帶的幾個警衛員給擋住了,夏陽隻顧著往裏跑,心髒越跳越快,醫院消毒水的氣味讓人格外壓抑,他耳邊甚至都聽到了一些喊叫的聲音,也不知是幻覺還是真的,模模糊糊按照上一世聽霍明他們說的路線跑著,一個轉角之後,忽然就看到了蔣東升。
夏陽呆站在走廊上,張了張嘴小聲喊他,“蔣東升……”
蔣東升也愣了下,但是很快就幾步走過來一把捂住了夏陽的眼睛,把他帶進自己懷裏按在胸口。夏陽在他懷裏微微動了下,就聽到蔣東升沉聲道:“別看。”
夏陽一路被蔣東升捂在懷裏帶出去,耳邊的聲音聽的真切了,那是一個女人瘋了似的的大罵聲,仔細聽甚至能聽到“蔣易安”這三個字。那樣撕心裂肺的沙啞喊聲,讓夏陽聽了心裏一稟,寒意四起。那是絕望到極點的聲音,被背叛,被舍棄,痛苦不堪……
蔣東升把他摟的更緊了些,試圖放緩了聲音去安慰他,但是說出的話也是僵硬的,“夏陽,你別聽,我帶你出去。”
夏陽趴在他懷裏點了點頭,他這樣微小的一個動作,讓摟著他的人也略微放鬆了些。夏陽的力氣在支撐著找到蔣東升為止,終於耗盡了,他抓著蔣東升的衣袖慢慢沒了力氣,蔣東升一把扶住他,卻碰到冰涼的手,再摸了額頭,果然是滾燙的。蔣東升一把抱起夏陽,看著縮在自己懷裏那張開始泛紅的臉,腳步走的更急了。
雲虎擋在門口還在等,他也覺得今天這醫院有些反常,人格外的少,而且門口看著的那些人有幾個他還能叫出名字,要不然那些人也不會一開始不敢同他動手讓他擋住了,他們這邊就幾個人,要攔這麽多抽空子讓夏陽進去,確實有些困難。雲虎在那轉了兩圈,一瞧見蔣東升抱著夏陽出來,便急忙跑上前,焦急道:“怎麽回事?剛才還好好的,怎麽突然暈了……”
蔣東升抱著夏陽站在那略微停頓一下,看了他道:“夏陽病了,他額頭很燙,我先帶他回去。”
蔣東升隻字不提今天的事,雲虎也閉上嘴不說話,點頭道:“好,那我改天去看我師傅。”
夏陽大病了一場,昏昏沉沉睡了好久,他模糊感覺到有人來給他擦身,但是身體像是被包裹在一團棉花裏一般使不出半分力氣,隻能軟綿綿的任那人擦拭。摟著他的人手掌很大,也很溫暖,一直都沒鬆開。
後來模糊還聽到了很多人在說話,也不知是做夢還是真的,霍明他們幾個的聲音斷斷續續的也聽到了一些。
“……你傻啊,那麽個小孩你都瞞不住?他要去找,你還真給指路啊,現在嚇病了,我跟你說顧辛,你這回麻煩大了!”
“我怎麽知道夏陽會回來啊!而且我也不知自願帶路的,你們不知道,夏陽那架勢就跟要和人拚命似的,我攔都攔不住啊。再說了這事不是我一個人幹的,還有雲虎呢!”
“我幫我師傅有什麽錯了,啊?”
“也是,雲虎那脾氣四九城誰攔得住啊。嘖,我說顧辛,你是被綁上車去的吧?雲虎這也算幫凶了……”
“我操,霍明你是不是想打架!”
……
夏陽醒過來的時候周圍已經沒有人了,蔣東升坐在床邊正閉著眼睛休息,一隻手同他握在一起。夏陽略微動了下手指,蔣東升就醒了,見他睜開眼便鬆了一口氣,唇角微微笑了下道:“可算是醒了,醫生說你今天再不醒,就該送進去觀察治療了。”
夏陽喉嚨裏幹澀,身上渾身還在發疼,隻動了動手指告訴蔣東升自己沒事了。
蔣東升低頭跟夏陽的額頭抵了一下,試探著不熱了,小聲道:“餓了吧?我去拿粥來給你吃,一會再吃上藥就好了。”
夏陽點了點頭,啞聲道:“好。”
蔣東升端了白粥來給夏陽吃,吹涼了一勺小心的喂給他,“你身體本來就不好,打針的時候還起紅疹了,嚇了我一跳,後來還是姑姑找了個中醫來給你瞧,給開了中藥喝下去才好。嘴裏苦吧?再喝點粥……”
夏陽咽下嘴裏的粥,道:“我想喝水。”
蔣東升沒聽他的,吹涼了一勺粥再送到他嘴邊,道:“先吃飯,等會兒還有一大碗中藥,你喝了水就吃不下藥了。”
夏陽肚子叫了下,像是應和蔣東升說的話一般,惹得蔣東升輕笑了下。夏陽臉上有點紅,張嘴喝下那勺送到嘴邊的粥。“蔣東升,你那天去的地方……”
“白粥沒什麽味道吧?我去那點糖,加糖會好吃點。”蔣東升把勺子放到碗裏,試著想端走,他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手指卻在發抖,連碗都有點端不住。“藥也快熱好了,你等我一會,我馬上回來。”
“你關在裏麵的人是王秀琴對不對?”
蔣東升手裏的碗沒能端住,哐啷一聲掉在床沿上,摔下去砸碎了。他用力按住自己在發抖的手,蹲□去想收拾,卻是控製不住自己,連聲音都發抖了,他喊了夏陽一聲,卻不知道要跟夏陽怎麽解釋。
他心裏恨極了那個女人,一早就想好要怎樣報複她,蔣易安是他複仇計劃裏的一個小變故,他也是樂意看著王秀琴更加痛苦,但是他從來沒想過要把這些告訴夏陽,也沒想過夏陽會親眼看到他做的這些事。
如果說他還有什麽事會感到害怕,那麽就隻有一件,他怕夏陽把他當瘋子——他從那天帶夏陽回來滯後就一直害怕,害怕夏陽把他看成一個為了複仇什麽事兒都敢做的瘋子。蔣東升眼睛裏的情緒已經開始波動,一層層的陰暗翻湧而出痛苦極了,他顫抖著唇,好半天無法開口說出一句話。
夏陽從**下來,在蔣東升後麵抱住他,道:“蔣東升,我不怕你。”
蔣東升顫了一下,他把手放在夏陽環繞過來的手臂上,眼眶裏有些發熱。
“你年前一直想把我支開,你送我回家,不讓顧辛他們告訴我,你這麽做,都是讓我不要害怕你對吧?”夏陽貼在他背上,一字一句慢慢道:“如果是我遇到這樣的事,我也會跟你一樣把那人關起來,讓她也嚐嚐我媽受過的苦。所以蔣東升,你不是瘋子,你做的對,我不怕你。”
夏陽抱著那人的背略微用力了些,用臉頰蹭了蹭,“蔣東升,我趕回來給你過生日,以後每個生日我都陪著你……我想跟你在一起。”
蔣東升眼睛有點模糊,他吸了一下鼻子,轉過身抱住夏陽,努力一遍遍念著小戀人的名字,“好,我們在一塊,過一輩子。”
蔣東升的聲音比自己想的要小,甚至帶了一絲顫抖。他配麽,他這樣的人,真的配和夏陽在一起嗎?他可以不在乎任何事,但是無法不在乎情緒失控的自己親手傷害夏陽。
夏陽握著他的手,讓他碰自己的臉頰,蔣東升的手勁兒很輕,拇指上的繭子蹭過去帶起一點粗糙的感覺。他見過更瘋的蔣東升,見過更暴躁的蔣東升,但是無論什麽樣的蔣東升都不曾親手傷害他。夏陽親了他的手一下,道:“我們來打賭吧,我猜,你就算是氣得拆了房子也不會動手打我一下。”
蔣東升也笑了,他把夏陽抱起來送回**,捂在被子裏親了他一下,“那得等我賺了很多錢,要不然還真拆不起。”他伸手碰了夏陽的額頭一下,那裏的傷已經淺的看不到痕跡了,但是夏陽曾經為他流過的血他永遠都記得。
夏陽伸手握著他的,眨了下眼睛打斷他道:“我還沒吃飽。”
蔣東升應了一聲,起身去收拾了床邊的碎碗,又重新給夏陽端來一碗甜粥喂他吃了大半。吃粥的時候還好,隻是在喝藥時,蔣東升沒拿勺子,直接用嘴喂給了夏陽。
夏陽愣了下,但是送入口中的藥液實在太苦澀,隻能匆匆咽下。蔣東升也是微微皺著眉,似乎被苦的不輕,等喂完了,往夏陽嘴裏塞了一塊糖才道:“太難喝了,我問了醫生,說平時也能在湯裏燉些藥進去,以後給你做那個。”
夏陽看了他一眼,忽然道:“蔣東升,我們明天去看醫生吧,我知道一個很厲害的中醫。”
蔣東升端了一杯清水過來,有些疑惑道:“什麽中醫?這個藥方不好嗎,那咱們去換一個……”
夏陽搖了搖頭,道:“不是給我看病,是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