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局

在得知要跟蔣東升一起去京城的消息後,夏陽的第一反應就是拒絕,但是話到了嘴邊轉了幾圈又咽了回去。他不是不懂事的人,蔣東升要是能回去,恐怕早就打電話讓人接回京城了,也不至於跟著自己辛辛苦苦的一起賣瓜子賺錢,這恐怕是蔣東升不知道彎下腰求了誰,才求來了一輛回去的車。

夏陽拽著被子角,吭哧了半天,才道:“太突然了,我想回家說一聲,不說清楚就走,我怕我爸媽不放心。”

夏陽這算是答應了,蔣東升也覺得該跟夏陽家裏說一聲,點頭同意了,想了想又道:“那你得等等,我去想辦法讓你暖和點回去,你身體太差了,一吹風又要生病。”

夏陽嗯了一聲,也沒太聽進去。他此刻心裏很是有點複雜,他上一世遇到蔣東升的時候,蔣東升跟家裏的關係並不融洽,蔣家對蔣東升是一種放任態度,蔣夫人更是帶了點“溺愛”,出了什麽事兒也隻是笑著,絲毫不關心。家裏唯一管蔣東升的就是蔣老爺子,但是在把蔣東升帶回去抽了幾頓皮帶之後,蔣老爺子也漸漸不管了。

夏陽看著站在門口的那個半大少年,十五歲的蔣東升心裏雖然還有些想不開,但是眉宇間還沒有那股黑沉沉的怨氣,微微皺起的眉心並沒有留下太多的痕跡,似乎用手輕撫便能撫平。

夏陽攥著被子角的手緊了緊,他知道蔣東升因為蘇荷的事情一直沒解開心結,這讓蔣東升沒法子跟蔣家那些人好好說話,日積月累,跟那個家族都疏遠了。但是也正因為如此,才吃了蔣易安母子許多的暗虧,夏陽以前聽蔣東升那幫小兄弟說過,最初蔣老爺子看中的還是蔣東升。

“蔣東升,你這次帶我去做檢查,是你家人幫忙的嗎?”夏陽緩緩開口,聲音有點緊張。

蔣東升聽見夏陽說話就走過來了,他在夏陽腦袋上揉了一把,道:“是啊,我爺爺幫忙的,怎麽了?”

夏陽哦了一聲,抬頭看著他,試探道:“那你能不能幫我謝謝你爺爺?”

蔣東升愣了下,有些奇怪道:“你到時候就住在我家啊,你自己謝他不就得了。”

夏陽眼神有點閃躲,“你幫我謝不行麽,我不太會說話,你幫我跟你爺爺多說幾句……”如果這輩子還跟以前一樣,蔣東升躲不開蔣易安母子的陷害,倒不如找個能靠得住的人。他能還給蔣東升的隻有錢,幫不了更多了。

蔣東升看了他一會,忽然笑了,湊近了道:“你害怕了啊,怕去京城?還是怕我爺爺?別怕,我爺爺平時挺好說話的。”夏陽被他當成了第一次出門的小土包子,安撫了半天,腦袋都快被借機揉禿了。“好吧,我到時候幫你說。你要是真害怕,到時候我讓你跟我一個屋睡覺,嗯?”

夏陽臉上憋得通紅,手指頭拽著被角半天沒說出一句話來,最後扭頭看窗戶外邊去了。

蔣東升就愛看他慪氣到說不出話的模樣,臉上都比平時紅潤些,瞧著更俊俏了。蔣東升看了一會,心滿意足,開口道:“我今天出去一趟,去供銷社,要帶什麽嗎?”

夏陽覺得沒幾天蔣東升家就得來車接他們去京城,回家也隻有道別的功夫了,就搖了搖頭沒說買什麽。夏陽把錢和糧票都收拾出來,除去給顧白蕊和顧大娘的四十元錢,總共賺了一百六十元,這裏麵現金大概有一百三四十,其他零零碎碎的都是蔣東升換來的糧票什麽的,散在一邊,數量也不少。

蔣東升還有點得意,“怎麽樣,換了不少吧?”

那年頭倒賣糧票的價格是糧食的兩倍,被工商執法的人抓到不但沒收還得被關起來,後果嚴重。夏陽翻看了一下,裏麵竟然還有點布票,“你又出去倒騰票了?”

蔣東升立刻用鼻子哼了一聲,“那是!”他瞧了夏陽一眼,立刻又巴巴的湊上去道,“這些夠你吃的了!夏陽你放心,要是你在我家吃不好,我就帶你下館子去!”

夏陽瞅著那一堆糧票,忽然明白當初蔣老爺子為什麽會把蔣東升關起來抽一頓了,這小子略微有些得意,便要揚尾巴。他從那堆零碎錢裏數出八十五元,這些是要還給他姥爺的,夏陽現在過不去隻能先留在自己手裏。他想了想,又數出十塊錢來,給蔣東升道,“這些拿給顧白蕊,之前托她收葵花籽,也不知道收了多少,先把錢給她結了吧,等我回來再去找她拿瓜子。”

蔣東升有點不樂意,夏陽怎麽這時候還想著找顧白蕊?他接過錢來的時候慢吞吞的,很想夏陽再把錢收回去,最好再不跟那個叫顧白蕊的姑娘聯係。

夏陽眉頭微皺,他給出這份錢的時候也是很不甘願的,但是嗓子裏壓抑不住咳嗽了幾聲,胸口也有些發悶起來,這讓他知道自己這副身體實在是經不起這份辛苦。他還真是白長了一副少爺的皮囊,想賺點辛苦錢也不成,夏陽忍不住苦笑。

蔣東升看著心裏也不是滋味,他哪裏知道夏陽的想法,隻是見他提了一句顧白蕊就難過成這樣,還當夏陽是因為不能親自去給顧白蕊送錢才悶悶不樂。他一把將夏陽手裏的錢奪過來,粗聲道:“我幫你送過去!不就是個種葵花的麽……”

夏陽糾正他,“顧白蕊是做豆腐的吧?”

蔣東升惱了,一雙眼睛瞪著夏陽,“怎麽,你還吃上癮了啊!”

夏陽被他吼的莫名其妙,覺得蔣東升這會兒倒是跟前世的模樣有些相似,他往後縮了縮,把剩下的錢和糧票推給蔣東升,“之前說要給你的車費,雖然現在你家來接你可能也用不上了……大概還有不到五十塊錢,加上這些糧票,都給你吧。”

夏陽眼巴巴的看著蔣東升,他下巴略微尖了些,眼睛下麵還有些黑眼圈,是這些天炒瓜子累的,一直都沒能睡好。蔣東升看著看著,忽然就閉上了嘴巴,他心裏跳快了幾分,忽然覺得顧白蕊也不算個啥了!

她顧白蕊能讓夏陽起早貪黑的給準備車票錢麽?能讓夏陽累病了都惦記著麽?能麽?

蔣東升心裏被填得滿滿當當的,他心裏舒坦,臉上也帶了笑意,伸手在那堆糧票裏取了一些,道:“這些就夠了,剩下的你拿著,我先出去了。”

夏陽坐在**莫名其妙,他不明白蔣東升的脾氣怎麽消的那麽快,想了一會,還是趴回去繼續睡覺了。去京城之前肯定要回家一趟,他趁現在多休養一會,希望別被家裏人看出臉上的蒼白來。

蔣東升是個要麵子的人,雖說跟自家爺爺認了錯,但回去的時候也要挺起腰杆回的風風光光。他把夏陽家借給他的那件舊棉襖係緊了些,手揣在袖子裏,就去前頭找了司務長,他決定去找司務長下幾局陸戰棋。

蔣東升是蔣老爺子親手教出來的,在軍部大院裏下陸戰棋可是數一數二的好手。以前閑著沒事兒的時候,蔣東升都會陪他爺爺一起來幾局,偶爾爺孫兩個也會一起在大沙盤上模擬實戰,這些算是蔣東升小時候最熟悉的遊戲了。

司務長是個棋瘋子,連隊裏的人少,他一直穩居第一的寶座,如今正苦於沒有一戰的對手,蔣東升送上門來他自然樂嗬嗬的擺開了棋盤。

蔣東升第一局放了些水,讓司務長贏了;第二局也走了同樣的步驟,差一點讓司務長扛走軍旗,但再最後幾步大反轉,一下就斃了人家的司令。

司務長瞅著棋盤上的那幾步,心癢手也癢的,讒著臉求蔣東升再陪他玩一局。

蔣東升帶著抹壞笑,道:“那也成,不過幹下棋多沒勁兒啊!咱們帶點東西玩兒一局,怎麽樣?”

司務長這會兒好歹還算沒有迷失心智,掙紮道:“我們是有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的,不能賭。”

蔣東升拍著司務長的肩膀打哈哈,道:“別介啊,這哪兒算是賭博,頂多算是個彩頭。我以前在家的時候,也常跟老爺子的警衛員玩兒,大家那叫添個彩頭嘛。再說了,這都快過年了,我也不多要,咱們就賭這個棋盤……”蔣東升拍了拍手底下這個木頭陸戰棋盒子,這盒子打開就是一個完整的棋盤,瞧著有些年頭了。“要是我贏了,這棋盤就給我,怎麽樣?”

司務長急得抓耳撓腮,他一直覺得蔣東升之前那局純粹是運氣好,倒是也沒太去想蔣東升輸了能給他什麽——在司務長心裏,他自己還是屬於老手,小心些一準能贏啊,棋盤的歸屬問題根本不必考慮。

司務長還是想下棋,一咬牙,道:“那就再來一局!”

蔣東升唔了一聲,“一局不太好吧,我們三局兩勝怎麽樣?”

他這麽一說,反倒讓司務長樂了,這小子肯定是怕了!司務長也不客氣,袖子一擼,豪氣道:“沒問題,來來來,三局兩勝!”

作者有話要說:

蔣東升:夏陽~我下棋很厲害的,你快來看!

夏陽:小心前麵有……!

蔣東升:什麽……啊啊啊嗷!!!!!

夏陽:……沒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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