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友弟恭

夏陽他爸是個粗人,瞧見夏陽醒過來,一時也隻會問哪裏疼不疼的話,他握了夏陽的手半天,瞧著兒子沒有抽回去的意思才徹底放下心來。他小心將夏陽的手放回被子裏去,動作笨拙,說的話也有些磕巴,“我去瞧瞧鍋裏的熱湯麵好了沒,你睡了兩天多,吃點東西的好。”

旁邊的女人也跟著起身,幾步追了上去,道:“還是我去瞧瞧吧,你們男人家做事兒就是粗手粗腳的。唉,大哥你這驢脾氣咋總也改不了,非得折騰出個事兒來不行,嫂子難受你心裏也難受不是……”

夏陽剛醒,頭還有些暈,隻是掛在牆上那撕了大半的日曆卻還是看得清楚的,上麵赫然標注著1979年。夏陽腦海裏紛亂一片,他甚至還能回想起自己被擊中額頭時候的那聲巨響,還有蔣東升嘶啞的呼喊……夏陽忍不住伸出手掌,這是比以前要小出許多的一雙小手,中指上還沒有被筆磨出的小繭子,虎口也沒有因勞動而落下傷疤,白皙瘦弱的不像樣子。

他回到了1979年的冬天,回到了十三歲的時候。

夏陽記得小時候有一次因為落水染上一次嚴重的風寒,差點沒熬過那個冬天,想來就是這次了。模糊記得是和他爸吵架了,再細想,卻又記不太清是為了什麽爭吵。

門口的縫隙被打開一點,探進個小腦袋來,一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站在那瞧著夏陽,忽然露出個笑來,衝他喊道:“哥!”

夏陽眨了眨眼才認出來這是夏誌飛,他的親弟弟。夏陽跟父親關係不太好,但是同母親和弟弟卻是很親的,隻是這會兒瞧見幼年的夏誌飛倒是有些新奇,他招手讓小孩過來,瞧著小孩踮著腳尖把手挨著自己放好傻嗬嗬笑的模樣,心裏忍不住一暖。

“你怎麽過來了,媽呢?”夏陽把小孩的手握住,這孩子從小比他好養活,一樣吃窩頭吃白菜湯都能長得比他結實,小手上竟然都有肉窩兒了。

夏誌飛卻是有點緊張,他剛才進來的時候沒洗手,一般這時候能挨著他哥就不錯了,沒想到竟然還能被握一下。小孩挺激動的,臉上也紅撲撲的,“媽在給你熬藥呢,說是一會兒就過來了。”想了想,又眨巴著一雙黑豆兒似的眼睛,有些擔憂的看著夏陽,“哥,小嬸說如果你再睡就醒不來了,你現在……不會再睡著了吧?”

夏陽刮了刮他的鼻尖,瞧著他愁眉苦臉的小模樣就想笑,“嗯,不睡了,哥醒了。”

夏誌飛樂了,扭著身子爬到**去想讓夏陽抱抱他,嘴裏撒嬌似的喊著哥哥。還沒等上去呢,就被門口剛進來的人嗬斥住了,“夏誌飛,幹什麽呢!你哥現在病著,可經不起你這麽折騰,快下來。”

夏陽抬頭看過去,門口的年輕女人正端著一碗冒著熱氣的中藥走過來,瞧著他的眼神跟記憶中的一樣溫柔。夏陽眼眶裏熱氣聚攏,差點掉下淚來,“媽……”

夏媽媽走上前瞧了大兒子,伸手在他額頭上探了一下溫度,“還難受的厲害?”

夏陽搖了搖頭,含著的眼淚卻是再也忍不住掉了下來,伸手使勁抱住了夏媽媽。前世的時候夏媽媽心髒不好,一直被病痛折磨,雖然後來蔣東升極力挽救,還是過早的去世了。也正是那個時候,夏陽同父親的關係徹底不好起來,他怨父親沒有早點發現母親的病情,也怨父親的暴躁脾氣——心髒病人又如何能承受他那樣暴躁的脾氣?連弟弟夏誌飛也參軍一去不回,僅同他這個哥哥有書信來往,對父親避而不見。

夏陽使勁兒抱著夏媽媽,這時候還早,他還能夠想出很多辦法來挽回……真好。

夏媽媽卻以為大兒子還在委屈,一隻手抱緊了,一隻手小心拍著他的後背,“陽陽,不生氣了啊,這次是你爸爸不對,他不該把你的書扔進水裏,你原諒他好不好?”夏媽媽哄了一會,又小聲道,“不過呢,你也有不對的地方,就是再寶貝那些書,也不該自己跳進河裏去撿,大冬天的,要不是及時被人發現……”說到最後,也有些哽咽了。

夏陽想起來了,他和他爸是因為上學的事兒爭執起來的,他爸想讓他念中專,夏陽哪裏肯聽他的話放棄繼續讀高中的機會,忍不住跟他爸就頂了幾句。他爸是個暴脾氣,但是好歹記得這個大兒子身體不好打不得,一時生氣竟把夏陽好不容易弄到想預習的高中課本給扔到了河裏。夏陽性子倔,等他爸一走,自己也跳進河裏去了,書沒撈著,差點被淹死。

夏誌飛還小,瞧見媽媽和哥哥都哭了,也跟著掉了金豆豆,小嘴兒一扁抱著夏媽媽的褲腿就要蹭眼淚。

夏陽有些不好意思了,推開夏媽媽的手自己擦幹淨了眼角的濕潤,主動道了歉:“媽,我知道自己錯了,我一會兒去跟爸認個錯。”夏陽知道自己當初的脾氣,心高氣傲,確實也說了很多過分的話,做了很多過分的事兒。

夏媽媽倒是有些驚訝,不過很快就彎著眼角笑了,“好,這才是好孩子。”

門口有人敲了兩下,夏媽媽起身去開門,不多時又端了一碗熱湯麵回來,笑道:“瞧瞧,剛說你爸呢,他就過來了。不過不敢見你,還是我來喂你吃吧。”

夏陽嘴角露出些笑意,他過去怨恨的心情太重,完全都沒有注意到父親的這些向他討好的小細節。現在想來,母親的離開,何嚐不是對父親的一種打擊,重活一世,一碗不敢自己端來的熱湯麵,卻悄悄叩開了夏陽的心門。

熱湯麵是自家做的手擀麵,大概是在爐子上燉的久了,麵湯格外的香濃,用筷子挑了兩下就看到臥在下麵的一個荷包蛋。夏陽肚子咕咕叫起來,他麵上一紅,惹得夏媽媽笑起來。

夏陽畢竟是大病初愈,他胃口小,吃不下多少,倒是有大半碗麵條進了夏誌飛肚子裏。夏陽怕傳染,但是瞧著弟弟吃的香甜,又不忍心攔著,這年頭能吃點湯麵也算改善生活了。他記得弟弟打小兒身體健壯,像個小老虎一樣精力旺盛,倒也沒有被他影響過半分。

夏誌飛吃了哥哥剩下的“病號飯”,摸著小肚子卻是一臉的不安,他忍不住仰頭去瞧夏媽媽,“媽,我吃了哥哥的飯,哥哥的病是不是就好的慢了?”

“哥哥等下還要吃藥的,吃了藥就好了。”夏媽媽被小兒子逗樂了,指著打從一進來起就晾在桌子上的那碗中藥道:“喏,交給你一個任務,等下你負責看著你哥哥把藥全部喝完,好不好?”

夏誌飛挺著凸出來的小肚子,忙不迭的點頭,“嗯!”

夏陽喝中藥有些年頭了,蔣東升每天也是這麽盯著他喝,起初還是藥,後來蔣東升嚐了一口,就皺著眉頭給他改成了藥膳,每天變著法兒的給他調養身體。湯湯水水的,倒是從未間斷。

夏陽端著那碗中藥,忍不住有些走神。生活過十幾年的記憶,點點滴滴早已滲入無形中,想要忘記並沒有那麽容易。搖頭苦笑一下,屏住呼吸,一口氣將那碗黑漆漆的藥汁喝幹了,苦澀的味道頓時湧了上來。

夏誌飛邁著小短腿跑過來,奮力的將一雙小手舉高了遞到自己哥哥麵前,睜大了一雙眼睛說道:“哥,吃糖!”

小孩手裏攥著的是一大一小兩塊冰糖——這冰糖是屬於夏誌飛的,瞧著藏了挺久,孩子一直舍不得吃,在掌心攥得黏糊糊髒兮兮的。夏誌飛按照媽媽的囑托看著哥哥吃藥,瞧見自己哥哥苦得皺眉頭立刻就把糖交上去了,他知道中藥苦,想給哥哥甜嘴巴。

夏陽伸出手去,夏誌飛一點都不猶豫的把糖給了哥哥。他們家所有的好東西向來都是緊著夏陽用,夏誌飛雖然小,但是他身體結實從不生病,也懂得要讓著時不時喝中藥的大哥。

夏陽拿搪瓷碗裏的白開水把夏誌飛的糖衝洗幹淨,裝作吃了一顆的樣子,趁著夏誌飛不注意把那兩塊冰糖都放進他嘴裏。夏誌飛嘴巴裏一甜,剛想笑,但是又疑惑地皺起眉頭,似乎在奇怪哥哥吃了一顆冰糖為什麽他嘴裏還有兩顆似的。

他這副愣頭愣腦的模樣把夏陽逗樂了,“嘴裏有幾顆糖?”

夏誌飛還在皺眉,努力用舌頭數了下,“兩……兩個?”

夏陽掰開他的小肉手,道:“你有兩顆冰糖,哥哥吃了一顆,你嘴裏還有幾顆,嗯~?”

夏誌飛迷茫了,兩顆冰糖在腮幫子裏撞得咯噔咯噔作響,還在那奮力數著,“一、二……一?哥哥我嘴裏有幾顆冰糖啊?”

夏陽憋著笑讓他自己數,小孩越呆他就越想欺負他一下,等了一會又問道:“最近有沒有老實的寫數字?能寫到哪裏了?”

夏誌飛一張小臉頓時皺起來,他不愛學習,倒是挺喜歡爬樹掏鳥窩兒什麽的,一聽見要學習就渾身難受。他看著夏陽,討好的喊“哥哥”。

夏陽故意板起一張臉,道:“不許偷懶,哥哥在你這麽大的時候都已經開始寫大字了,從明天開始,你就搬著你的小板凳給我過來,我親自監督你學習。”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蔣東升(拚命掙紮):讓老子出場!!老子要見我媳婦兒~!!=皿=嗷嗷嗷!

夏誌飛:哥哥,這是誰啊=口=?

夏陽:……不認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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