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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隊的轟鳴聲越來越近,夏陽心裏跳了一下,他來之前蔣東升就讓人盯著蔣夫人,而偏偏這個時候張參謀會來武城,更是一副疑神疑鬼被追怕了的樣子。而能讓張參謀這樣躲躲藏藏,又逼得他迫不得已盡快將蘇荷匆忙轉移的……難道是蔣東升?!

夏陽一邊扶著蘇荷拚命往前趕,一邊對顧白蕊道:“白蕊姐,如果一會看到的是京城牌照的軍車,你就去找一個叫蔣東升的,說你帶來的人是蘇荷……”

夏陽還沒等囑咐完,忽然頓住了腳步,顧白蕊聽的仔細冷不防被他拽了一下,才踉蹌躲過背後的一記暗棍!武城縣小路多,一個瘦馬猴似的男人呲著一口黃牙攔住他們,他身後還帶著幾個拿著家夥的人,一步步圍了上來。

“我就是金老三沒出息,連個瘋女人都看不住,還被個小孩算計了!”黃牙男人瞧了他們三個,目光漸漸移到顧白蕊身上,盯著少女隱藏在粗衣服下的玲瓏身段吞了下口水。“老三還沒跟我說,有這麽個標誌的小丫頭啊……都帶走!”

夏陽看了他們一眼,盡力護在蘇荷和顧白蕊身前,對麵足有七八個人,而且都是武城的地頭蛇一瞧鑽巷子的熟練勁兒就知道他們對地形熟悉,那個黃牙男人身後背著個黑布裹著的東西,隻能大概看出一點冷硬的鐵槍管——想來是土製火槍。這會怕是三個人無法一起逃出,他們人太多,就連讓顧白蕊帶著蘇荷跑都跑不出去,更別說那個黃牙男人還對顧白蕊有非分之想。

如狼似虎的男人們對付兩個女人和一個小孩是輕而易舉的事,更何況他們還是有備而來,隻是他們也像是顧忌什麽,並不敢動槍。夏陽看出他們怕鬧出太大動靜,反抗的更加激烈,他以前跟著蔣東升學過幾手拳腳,但如今這樣瘦小的身體實在施展不開,堪堪絆住兩個最先衝過來的人。

顧白蕊護著蘇荷還想跑,但是被人拿磚頭樣的東西扔了一下,砸在她後背上發出沉悶的聲響,混亂中還聽到那個黃牙男人罵罵咧咧的聲音:“蠢貨,別打花了她的臉!老子還要慢慢玩兒呢!”

夏陽心裏一緊,他帶著顧白蕊來武城,可不想讓她被這些畜生欺負,“白蕊姐,你快跑!去前麵的車隊找人幫我們……快啊!!”說著,側身躲開一個男人的攻擊,硬的跟鐵似的小拳頭緊跟著就揍上他的下巴,不等那男人捂著下顎呼痛,又狠踢了他□一腳,招式陰狠,毫不留情!

顧白蕊還想拉扯蘇荷,但是兩個人的腳步慢,眼看夏陽堅持不了多久,顧白蕊恨恨的一跺腳,扭頭跑了。

有了顧白蕊去求援,夏陽心裏多少寬慰一些,他本就力氣不多,這會兒一鬆懈便被那個黃牙男人用槍托狠狠地砸中了腦袋,夏陽眼前一黑,再是不甘,也被震得昏了過去。

黃牙男人像是不解恨似的,連續用槍托砸了好幾下,旁邊的蘇荷卻忽然不怕人多了,哭泣著衝夏陽撲過來護住了他,嘴裏喃喃念著“寶寶”。

黃牙男人見漂亮姑娘跑了,心裏憋氣,連蘇荷也砸了一下子,卻讓蘇荷更加緊張的護住了懷裏的小孩,嗚嗚咽咽的喊著什麽。黃牙男人拽著她起來,憤憤道:“真是晦氣!跑了個大的,逮了這麽個小兔崽子……行了!你這女人想孩子想瘋了吧你,胡亂喊什麽!”

他們扯著蘇荷,熟練的把一小瓶藥水灌進她嘴裏,瞧著她又渾身無力無法再哭喊了,這才將她和昏迷不醒的夏陽一起帶走。

顧白蕊一路奔跑著去求援,她順著汽車車隊的聲音去找。天黑了,耳邊除了車隊壓在路麵上的聲音,還有淅淅瀝瀝的雨聲,顧白蕊抹了一把臉,濕漉漉的也不知道是雨還是淚。哪怕是很多年以後,她也記得,那樣隻憑著聲音憑著一個念頭去尋找車隊求援,那真是讓人著急的想哭。

她順著大路爬上斜坡,好不容易看到了車隊,瞧著那明晃晃的車燈,顧白蕊便像是看到了救星似的,奮力呼喊起來。但是車隊並不停留,依舊是井然有序的一輛輛駛過,顧白蕊發了狠,她想著夏陽現在還不知道如何了,一時紅著眼睛便衝著車隊正前方衝過去,橫著雙臂站在車前!

汽車發出吱嘎一聲,轟然停下,緊接著便有人從車裏冒出頭來,道:“老鄉,你做什麽的?怎麽攔我們的車隊啊?”

顧白蕊在一陣耀眼的車燈白光中分離睜開眼睛,她辮子都跑的鬆散了一個,臉上有雨水,褲腳還有泥點髒汙,看起來狼狽極了。但是她從未向現在這樣勇敢過,紅著眼睛仰頭衝著那兵哥喊道:“我找你們首長!我弟弟被壞人抓走了,求你們救命!”她想起夏陽囑咐的話,又道,“你們認識蔣東升嗎?夏陽讓我來找他,我們找到蘇荷了!”

顧白蕊一番壯舉,果真讓車隊停下來,她攔在前麵,瞧著那個兵哥從車上拿起一個呼叫機說著什麽,接著很快就有人從中間的車隊裏打開門跳出來,急匆匆向她這邊走來,“你說什麽?誰讓你來的?你們……顧白蕊?!”

顧白蕊也認出麵前的高個子男孩了,可不就是跟夏陽一起賣瓜子的那個嗎?她連忙將事情告訴蔣東升,沒等說到一半就被蔣東升一把拽到了前頭的一輛車上,沉聲道:“你帶路,邊走邊說!”

蔣東升被她帶著到那條小街上的時候,那裏已經沒人了,隻剩下一地的散亂。蔣東升一路聽的清楚,現在看到這幅情景更是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他鼻尖動了下,很快就向前走了幾步蹲下來,手指在地上摸過,果真是血。

蔣東升心裏憤恨,他就跟夏陽僅僅隔著這麽一段距離,隻要他帶著人再快一些、再早一步,就能從這處黑暗裏救下夏陽和蘇荷!可就是偏偏差了這麽一小步……

一個身形跟蔣東升相仿的男孩緊跟著過來了,他身上還穿著迷彩軍服,袖子隨意的在胳膊上挽起,模樣帶了些傲氣。他徑直向蔣東升走去,皺眉看了他道:“怎麽,沒來得及?”

“未必。”蔣東升眼裏的戾氣還未消散,這會兒嗓音都有些粗糲,“雲少,借你幾條軍犬用用。”

迷彩軍服男孩點頭,道:“沒問題,你等著。”

不多會,幾個兵牽著幾條半人高的黑背狼犬過來了,它們見到生人起身欲撲,弄得頸上的鐵鏈哐啷作響。顧白蕊嚇得往後躲了兩步,卻被蔣東升旁邊的那個大男孩嗤笑了一聲。

蔣東升把手指上的血伸到軍犬鼻子下方,讓它們聞了,冷眼看著那幾個兵拍著狼犬的後背放開它們讓它們去尋找。

顧白蕊心裏也有些不安,她心到現在還突突的直跳,生死逃離這麽一回,個中滋味實在是複雜的很。她瞧著蔣東升轉身去吩咐那些人守住各大主要出入路口,還有讓人去武城縣政府搜查,安排的有條不紊的,一時倒也安下心來。

這個小街太小,車隊沒能都拐進來,留了大部分在外麵等候指示。顧白蕊一顆心略微安穩了,這才有功夫去打量車隊,這一看,卻是嚇了一跳。這些車全部沒有軍牌,外麵披著偽裝,更甚至最後那輛加長的解放卡車上還露出一截黑幽幽的炮管模樣的東西。

顧白蕊看的心驚肉跳,抬眼再去瞧,卻看到那個穿著迷彩軍服的男孩正斜依在一輛車前,一邊比劃手勢,一邊跟蔣東升說著什麽,“……依我說,幹脆封城,查個徹底得了!你不是說這是王家的地盤嗎,就蔣易安那熊樣,他舅舅能是什麽好東西!證據?這麽點破事兒還要證據?媽了個巴子的,抓就抓了,我看誰敢要證據!”

顧白蕊傻眼了,這人看著長得挺體麵,怎麽開口就跟個土匪霸王似的?不過想到夏陽的處境,顧白蕊一時倒是更希望這二位再蠻橫一些,默默祈求能立刻找到夏陽他們。

雨下了一夜,雨水衝淡了氣味,尋找變得困難起來。蔣東升帶來的人手全都放在武城各大出入的路口,連小路都沒放過,武城裏麵還算安全,他讓雲虎帶人留在城裏尋找,他更是親自帶著人一路去找。

雲虎雖然平時大大咧咧,但是此刻卻也難得的勸了蔣東升一句,在他肩膀上輕擊一拳道:“你也別太擔心,咱們人多,就是挖地三尺也一定給你找到。”

蔣東升點了點頭,半垂著的眼睛掩過暴虐的殺意,沉聲道:“雲虎,這次回去一定好好謝你。”

雲虎挑眉道:“自家兄弟,應當的!你肯把這麽重要的事告訴我,那就是看的起我,我自然會盡全力幫你。”

蔣東升在他肩膀上輕輕擊了一下,像是心照不宣的認可了這位自家兄弟。

武城外麵多山,地勢險峻,蔣東升猜測若是那些人此刻出了城,必定不敢到有重兵把守的大路上去,沒車,又帶著女人和孩子,隻能窩在山裏尋找一線出路。

而此刻,夏陽正在一處潮濕的破木屋裏蘇醒過來。他身體還虛弱,但是聽到身旁有人走動的聲音,立刻保持不動,閉著眼睛裝作還未蘇醒的模樣,豎起耳朵聽他們談話。

他們似乎在小聲爭吵,斷斷續續的聲音傳來,凝神去聽,卻隻能模糊聽到一點片段。

“……這哪裏能怪我!誰知道蔣家那個小崽子來的這麽快,哼,全城都封鎖了,馬路上跑輛車都得查!”

“我們當初說好的,金老三你們把人送來,再弄輛汽車送我出城,現在倒好,車也沒弄成,還被困在這鳥不拉屎的山窩裏……你讓我帶著一個瘋女人怎麽出去?!”

“你他娘的是怪老子嗎!老子比你還窩火,我還說人就是被你引來的,要不然,他一個少爺好好的不呆在京城,不去滬市,到我這個武城做什麽?!”那大漢說著,衝張參謀不屑的呸了一聲,氣得張參謀憋了半天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好了,我們不要起爭執,還是先做好事情。”黃牙男人的聲音傳來,“這個女人你要帶去雲南,那這個小的怎麽辦,要不在這兒就先處理了?”

“不好吧。”張參謀是文職,終歸還是害怕殺人,聲音都繃緊幹澀起來。“一起帶去雲南,反正他頭上也受傷了,沒準撐不到就死了。再說,到了那邊有那個雲南佬開槍,多埋一個骨灰盒而已。不能在這動手,如果被蔣東升發覺,到時候追查起來就麻煩了!”

夏陽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心裏卻是狠狠縮了下。原來……蔣夫人那個女人隱瞞了蔣東升那麽多年嗎?!

大漢金老三哼了一聲,上前幾步道:“這小兔崽子和那個女人害的老子好慘,那女娃娃紮了我的胳膊,我就掰折了他的爪子!”他原想握著夏陽的手腕,卻不曾想小孩的手太細小,略一用力就聽到前臂骨上哢吧一聲脆響,斷了。

大漢看著那個半大的孩子臉色煞白的低聲慘叫一聲,緊接著便徹底昏沉過去,他心裏忍不住一跳,覺得這孩子怎麽跟紙糊的似的,一碰就壞。

張參謀臉色也不好起來,他看了那大漢的虐行,忍不住道:“好了,別再跟一個孩子製氣,我們出去看看那條小路吧。你不是說還有一條山路能讓車開出去?”

大漢悻悻地放了手,看著那孩子跟一隻被虐待狠了的幼貓一樣軟綿綿的不再動彈,一時心裏也有點犯嘀咕,他不會是手重給弄死了吧?黃牙男人臨走的時候還不放心,拿了手銬把那孩子和瘋女人銬了起來,確定她們不會逃走,這才哼了一聲起身出去了。

“……雲南……車……”張參謀他們從破木屋裏出去,走的遠了,說的話也漸漸低下來,聽不清楚。

夏陽確定他們走遠,才慢慢睜開眼睛,額頭上已經布滿了一層冷汗。剛才那幾個人的談話他差不多聽得懂,想來蔣夫人這次是讓張參謀帶蘇荷去雲南,而那幾個麵貌猙獰的大漢顯然就是蔣夫人在武城當地給張參謀找的幫手。從他們的話裏可以確定,蔣東升也來了武城,這無疑是一個振奮人心的好消息。

夏陽吃力的撐著身體坐起來,旁邊的蘇荷見他動,也跟著動作了下,像是要湊近了瞧他。夏陽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噓了一聲,勉強露出一個笑,道:“別出聲。”

蘇荷像是聽懂了,懵懵懂懂的竟然點了頭。

夏陽前臂骨折了,隻剛才那樣一個輕微的動作,也是鑽心刺骨的疼。不過這樣的疼痛也讓他清醒了許多,他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銬,又看了一眼地上,如果這時有一根鐵絲……他抬頭看了蘇荷,在蘇荷淩亂的發間,有一個脫落了黑漆的細長發夾。

張參謀跟金老三他們看完了那條山路,雖然又窄又陡,但好歹還是能容納一輛小車通過的。他略微鬆了口氣,可等回到那個破木屋的時候,隻見門關的很好,但是裏麵的窗戶卻是開著——關在裏麵的人跑了,隻剩下倆打開了扔在地上的手銬!

黃牙男人狠狠衝地上呸了一聲,怒道:“一定是那個小兔崽子搞的鬼,他帶著瘋女人跑了,趕緊分頭去追!”

山裏雨下的也大些,混了泥水的路走起來更加艱難,夏陽拉著蘇荷的手一步步往前走。夏陽頭上有傷,一隻胳膊也骨折了,更多時候反倒是蘇荷在扶持著他。大約是沒有一直被灌藥,蘇荷瞧著好了一些,隻是還有些精神恍惚,並不多言語。

夏陽帶著她一路小心隱藏,因為幼年就在建林鎮後山那片柿子林玩耍,現在在這樣的環境裏倒是也應付得來,隻是現在可沒有分毫樂趣可言。夏陽腳底發軟,走路都有些不利索,胳膊更是軟綿綿的垂著,僅熬過那份疼痛就費了他不少力氣。夏陽折了一段樹枝,幹脆的自己掰正了骨頭,用破衣袖子綁上硬撐著走。

他覺得自己開始有點冷了,這不是一個好現象,他如果在這裏倒下去,蘇荷怎麽辦?

夏陽費力的尋找了一處山石疊交的地方,那裏上頭有岩石遮蓋不會有雨水,而一側又被樹木遮擋,還算隱蔽。他帶著蘇荷躲進那裏,讓蘇荷坐下,見她習慣黑夜,並沒有任何反應這才匆忙又走進雨中。

這次夏陽出去了很久,等到再回來的時候,身上被雨水浸的冰涼,唯一能動彈的那隻手裏,捧著幾枚小小的野果。他走近了拿給蘇荷,小聲道:“餓了嗎?我沒蔣東升本事,隻找到這個,這是我小時候吃的,大家都管它叫‘梨棗子’。”

蘇荷呆呆的坐在那裏,對蔣東升這個名字毫無反應。夏陽怔了一下,略微有些悵然,是了,蘇荷一早便被送到了那種地方,蔣東升說過,他的名字都是蔣老給起的,蘇荷又哪裏會知道呢?夏陽把野果喂進蘇荷嘴裏,蘇荷便乖乖的吃下去,他也吃了兩個。

野果酸酸的,味道有些澀口,但是冰涼的咽進胃裏總算能再挨過去一些時候了。

夏陽把身上的衣服略微擰幹,蘇荷蜷縮在角落裏像是又進入了自己的封閉世界,夏陽無法給她擰幹衣服,不過他也沒了力氣,這會兒一坐下休息便開始昏昏沉沉的有些意識不清了。

夏陽夜裏果然發起高燒來,他時冷時熱,哆哆嗦嗦的喊著夏媽媽。他夢到了過去,過去那個沒有被手術醫治好而離開自己的母親,哽咽著求母親多留在人世一會,求她再陪自己走一程……

夏陽像是再次墜入了冬天的冰河,簡直快要沉浸在那無邊陰冷中,這時,卻被一個溫暖的懷抱攬住。夏陽燒的迷糊,眼睛裏滿是淚水,呢喃著喊了一聲媽媽。

蘇荷抱著他,聽到懷裏的那個孩子這麽喊便是渾身一震,等到他再喊的時候,便抱緊了他一起落淚,連聲應著,“寶寶,寶寶……”

夏陽畢竟是少年人,又被蔣東升拿中藥喂了些時候,還是挺過來了。

夏陽這次醒來,發現蘇荷好像恢複了很多,瞧著她精神也好,甚至還能偶爾說一句半句的話。他們依舊沒有什麽能吃的東西,夏陽出去摘了幾個野果,他擦拭幹淨了,遞到蘇荷嘴邊讓她吃。

蘇荷抱著他,雙眼微微笑彎著,一時也有了往日的幾分風采。她不肯吃野果,把那枚小果子推到夏陽嘴邊,小聲道:“寶寶吃,媽媽不餓。”她什麽都記不清了,但是母性的本能還在,眼裏看著夏陽也透出柔和的光。

夏陽模糊記得昨晚的事,心裏對蘇荷感激,又記起蔣東升喊夏媽媽幹媽,他也試著對蘇荷喊了一聲:“幹媽。”

蘇荷有點疑惑,她歪著頭看夏陽,好像弄不懂這個稱呼是什麽意思。

夏陽臉紅了一下,道:“媽媽。”

蘇荷這才笑了,上去親了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