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福辦事妥帖,連夜讓人收拾出了永延宮,眼下隻需將我的東西搬過去便可。
玉婷領著一屋子的宮女太監裝撿,李德福又另遣了人過來幫忙,所以院子裏一直人來人往。
玉婷吩咐人的聲音時不時響起,且涼亭下坐著這幾個主子,綺淑殿今日當真是熱鬧非凡。
卻莫名讓人心慌。
那年,董府也是空前的熱鬧。佩刀的禁軍侍衛靴聲橐橐,家裏的丫鬟、侍從全被捆到一處,各屋裏的值錢物件都被搬出來。
三姨娘平日就視財如命,護著自己的嫁妝箱子不讓禁軍搬,被狠狠踹開時倒在門框時,流了一頭一臉的血,母親護住我不讓看。
雨勢漸大,搬東西的內官們腳步急促起來,更是叫人覺得慘淡。
可這樣的傷秋悲月隻是轉瞬即逝,我鎮定心神,轉臉看向陳貴人:“那就有勞陳貴人照拂了,”
又看了看常貴人、萬官人,沉聲道:“下著雨,三位姐姐還來我這裏一趟,玉如感念於心,不過皇上說了今日要挪宮,我還有些東西要收整,又怕底下人做不好,就不留客了。”
常貴人率先起身,看我一眼,輕輕點了點頭,邀著陳貴人、萬官人一同離開。
連綿小雨下了這麽久,青磚上泛著一層水光,三位主子由宮女扶著,小心翼翼走出涼亭。
就在她們快要出外門時,我才快步追上去,一旁隨侍的宮女急忙小跑跟上我。
“陳貴人留步!”我朗聲道。
陳貴人轉過身來,一臉的疑惑和戒備。
我卻笑著對常貴人、萬官人道:“剛才隻顧著敘話,差點兒忘了正事,聽說二皇子是食積引起的發熱,我會些按蹺手法,我演示給陳貴人看,兩位姐姐先行一步吧。”
萬宮人正要說什麽,被陳貴人覷了一眼,便悻悻坐進轎輦走了。
常貴人許是看出我想單獨留下陳貴人,也並不挑破,淡淡笑著說了句“那我先走了,等過兩日我去永延宮看你。”
過去陳貴人被幽禁在自己宮裏,常貴人署理六宮,我協助她,我們兩個自然走得近些。
而且那時我的聖寵,宮裏人拜高踩低原也正常。
可如今常貴人當麵與我親近,便是與陳貴人、萬官人劃分了陣地。
我憂切望了她一眼,她朝我微微笑笑,轉身離開了。
偏殿裏的東西都被搬走,顯得空****的,我關了門,轉過身來。
陳貴人始終站得端正,冷哼一聲,道:“眼下就我二人了,你有什麽話就說吧。”
我坐下來,倒了兩杯茶,自顧自端起一杯呷著,一聲不言。
她終於忍不住,厲聲道:“你想做什麽?”
“這句話,應該我問陳貴人你才是,素兒是為你做事的,她昨晚被亂棍打死了,陳貴人難道心無愧疚麽?”
“你以為揭穿我的出身,讓皇上厭棄我,你就能獨善其身了麽?是,皇上是惱恨我,可他也不喜你的謀算!不然怎麽會將那個背叛主子的東西打死呢?”
“你胡說什麽?是皇上問起你,素兒不過是如實交代,與本宮何幹?”
我猛地放下茶碗,冷冷看著她,一字一頓道:
“我有孕時,日日喝素兒準備的青梅羹,那羹裏有什麽,你心知肚明!可惜我一聞就察覺了,那些青梅羹我一口沒喝。”
“陳貴人該慶幸我沒喝,”我徐徐站起身,看著臉色大變的陳貴人,微笑道:“若是我喝了,謀害皇嗣的人,就不是太後,而是你陳貴人了。”
“你……”
她手指向我,我輕輕拂下她的手,溫聲道:
“陳貴人莫要再說我血口噴人這樣的話,我若是手中無證據,絕不會直接向你挑明,不過陳貴人放心,我董家已翻案,我心願已了,不想再生是非,往後我會在永延宮過我的清淨日子,不會妨礙你的好前景。不過,我想知道,你是怎麽知悉我的身份的?你都知道什麽?”
她怨憎地瞪視著我,最終還是忍耐下去,冷聲道:“本宮的貼身宮女,與霍將軍府上的一個侍從是表親,那個侍從在將軍府見過你。”
在與霍澤睿相交時,每回去他府上,我都坐轎子,戴麵紗,與他在院內時,是無人過來幹擾的。
有一回,西北送來急報,那時我正與霍澤睿聊著董家,月門下的竹林小徑傳來腳步聲才噤了聲。
我坐在亭中也未及回避,那侍從還朝我看了一眼。
後來在上林苑,霍澤睿日日與皇上狩獵,所帶侍從中便有他。
不過那時我還是禦前宮女,隱在人群中,還以為他未瞧見我,也便不甚在意。
陳貴人道:“從你讓我誣陷太後在送你的賀禮裏放誘蛇粉開始,我就疑心你的出身並非一個普通宮女。”
“你小產是因為太後身邊的餘公公衝撞所致,可餘公公是太後身邊的老人兒,豈會去衝撞一個有身孕的妃嬪?”
“那時素兒告訴我,你是聽說餘公公要去的方向有未央廄獄後,才突然下轎攔下餘公公,還莫名其妙說自己丟了支釵子,要搜餘公公帶的提匣。”
“那時候我還不明白,你為何要攔餘公公?為何會使自己小產?直到我知道你與霍將軍相識後,我才想通了,你是要救人是不是?寧願折損了皇嗣!”
她哼笑一聲:“霍將軍英勇神武,難免令人念念難忘,可不知若是皇上知道了,你會是什麽下場?”
我垂眸,暗暗鬆了口氣,她原來是因為這個才誌在必得。
不過這些都是她的猜測,她不會傻到向皇上說這些。
但她大約是明白,我在入宮前,已心有所屬。
我沒有反駁。
讓她以為我的心思不在皇上身上,也是一樁好事。
永延宮雖然偏僻,是比當初我住過的昭陽殿還僻靜之處,但地方寬敞,兩進院的大宅,有十餘間房,屋裏擺設齊全。
李德福叫人一應物件都備齊了,裝潢富麗,臨湖而居,倒是個清雅之地。
初時,除了每日取奉例要費周折外,旁的倒沒什麽不妥之處,掖庭司那些人也還客氣。
後來過了兩月,皇上一次沒來永延宮,也未曾召幸過我,這僻靜之地,也真成了冷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