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撫上皇上的手,輕拍了兩下,輕聲說:“她們既肯進宮,自是視皇上為夫,隻是日子久了,就被後宮移了心誌,因為隻有爭,才能有聖寵,可歸根結底,還是因為她們看重皇上。”
皇上抬眸看我,道:“那你呢?你會爭寵麽?為了我,而算計什麽?”
我怔了怔,忙說:“臣妾不敢。臣妾並非選秀入宮,能侍奉皇上,全賴……”
“全賴什麽?”
“全賴,”我垂眸低語:“與皇上情投意合。”
久久沉默。
我回過神來,朝他看去,他眼角眉梢皆蘊著笑意,一掃煩鬱之氣。
許是見我神情緊張,抿唇輕笑出聲,那笑意更深了,道:“朕,喜歡你說的這句,情投意合。”
外間的風吹動了窗戶,雕刻著富貴錦繡花樣的窗欞影子印在地上,隨風微動。蟬鳴時斷時續,仿若外麵的一切人和事變得遙遠,隻有眼前的一方淨地,而我身上則是一陣熱一陣冷,心中遽然緊跳著。
還未到寢宮門外,就見一個小太監迎過來,恭聲道:“娘娘,陳貴人在裏麵等候多時了。”
我換了衣裳出來,命下人都退下。
陳貴人從榻上起身,冷聲道:“董貴人和皇上感情真好啊,我人都審完了,來你這裏如何也等不來人,倒像我真是來你這裏喝茶來了。”
她如今與我聯手,有求與我,還說這些陰陽怪氣的話,看來是真的等得不耐煩了。
我不與她計較,道:“她可是承認了?”
“罪證確鑿,由不得她不認,不過,在她宮裏翻了個遍,也未見那塊玉佩,我叫老嬤嬤搜了她的身,也不曾見,按說,這等要緊物件,她定是藏在屋內,可怎麽都找不到,我又不好明說,你一向聰明,你說眼下當如何是好?”
我沉吟片刻,道:“我去見她一麵。”
安官人仍居桂月宮,由陳貴人的兩名嬤嬤陪伴,形同軟禁。
六順先一步進去通傳,待我下轎時,沈清涼已在門檻處候著。
接近傍晚,斜陽灑落朱門,鍍了一層金似的,長長一溜宮牆上的琉璃瓦,被照得刺眼奪目。
她在陰涼處,粉色常服被門影籠罩,顏色晦暗不明,珠釵盡脫,黑色長發散在身後,隻餘一張極白淨的小臉在朝外張望。
一見我出來,慌忙跑出門外,那兩名嬤嬤,自是亦步亦趨緊緊跟著。
她跑至我麵前,勉強如常屈膝行禮:“清涼叩見董貴人。”一開口已是梨花帶雨,清淚橫流。
待我進了殿內坐下,她跪在地上,隻是默默淌淚,模樣甚是可憐。
我預備她會哭鬧一番,或怨憎於我,倒不妨她這樣安靜哭泣,不由得好奇她害我是存了什麽心思,便將玉佩一事押後不提。
我用手輕摩挲著自己長長的護甲,那上麵點綴的紅寶石在暗光中閃爍。
玉婷說笑的模樣如在眼前,她曾說過“娘娘的手真好看,天生就是做主子的“。
後宮中就連奴才都在爭來爭去,身邊的人比自己得了勢,便眼熱不忿,隻有玉婷。
我從未見過像她那樣坦然明淨的人。
我淡淡垂眸,心中一陣悲慟,靜靜望了會兒護甲,方道:“你為何要害本宮?“
“清涼知錯!清涼錯了,我錯了……“她雙手俯地,開始不住地磕頭。
一連磕了十餘個,這才跪著挪到我腳邊,哀哀道:“董姐姐,清涼一時鬼迷心竅,罪該萬死,不論皇上如何懲罰,我都認,求求董姐姐,讓我見皇上一麵吧?”
“你可不是一時鬼迷心竅,”我厭惡地瞪她一眼,冷冷道:“本宮問你的話,你還未回答。”
沈清涼抽泣道:“沒入宮時,清涼就知道皇上寵你,聽我娘說,你是宮女出身,卻頗得聖寵,而皇上睿智英明,從不耽於美色,卻為了你和太後翻臉。”
“後來,才知道你原來是前執金衛之女,雖然董家被平反,但你的身世大白於世後,皇上還是冷落了你,不再寵幸你,那時候我剛入宮,還慶幸少了一個爭寵的對手,可是,可是,”
她嬌俏可愛的眉宇間,露出與年紀不符的成熟和沉痛:“有一回,我路過荒廢了綺淑殿,就是董姐姐先前住過的寢宮,進去後見滿園的桔梗花開得甚是好看,於是命人搬到我宮裏兩盆,那夜皇上來我宮裏,瞧見那兩盆花,臉色立刻就變了,雖然旁人看不出,但我卻能看出來,他什麽也沒說,轉身就走了,第二天,李德福帶人去我宮裏,將我宮裏所有的鮮花全搬走了,說是皇上近日對花粉過敏,見不得花,可我從未聽說過皇上對花粉過敏!”
她臉上掛著淚痕,揚起臉,猶帶不甘:“很快我就知道他不過是因為你!那日後不久,我們一群妃嬪從陳貴人宮裏出來,我和萬昭儀一道回宮,她說“當初永延宮那個妖孽喜歡穿碧色衣裳,你瞧瞧她們,爭個兒穿青穿碧,尤其是常貴人,她身上的香都和那個妖孽一樣”,那時候我就知道了,皇上待你不同,他喜歡的女人,是你,董貴人!你人在永延宮,皇上不見你,心卻在你身上,所以,”
她剛剛還說的幽怨無比,說到此處,忽然掩麵飲泣,低聲道:“所以清涼心生嫉恨,做了糊塗事,幸得姐姐吉人天象,未傷及性命,日後清涼願為奴為婢,以彌補當日之失,下一世也願為牛為馬,隻願姐姐福報連延。”
我越發覺得她當真是伶牙俐齒,“能屈能伸”。
都到了如此境地,還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若此時是陳貴人在此,沒有霍澤睿之事牽涉,隻怕素來愛要麵子的陳貴人,會心軟。
若這後宮裏,沒有我董玉如,亦或是讓她先認識了皇上,那這後宮隻怕就是她沈清涼的天下了。
我淡漠地看著她,“你想見皇上?”
她連連點頭,淚眼朦朧,期待地望著我。
我蹙眉,低聲道:“為什麽?你行事這樣狠毒,還有什麽臉麵見皇上?何況,也於事無補,就算你哥哥是鎮關大將軍,也不能法外施恩,而且,陳貴人是後宮主事,也是她來審你的案子,本宮不過是來問你些事情罷了,什麽也幫不了你,也不會幫你。”
她急忙道:“清涼有重要事要回稟皇上!姐姐雖然得皇上寵愛,但陳貴人娘家在朝中勢力非同小可,她如今是後宮主事,或許明年皇上就會封她為皇後,姐姐難道心裏不覺得害怕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