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車水馬如龍,好不熱鬧。

我出來一趟又不容易,根本不想去和董姑娘喝茶。

而且我也不知道能和她說什麽。

在山頂寺廟門口那次,她明明早知道我是誰,還假裝不認識我,那樣若無其事地與我閑談。

因此我覺得她心思很深,更不喜歡見她。

可是我好奇她要見我做什麽,於是跟著她的丫鬟來到河畔。

河裏泛著金色粼光,停靠著好幾艘畫舫,上麵掛滿燈籠,頂上漆著黃漆,船柱雕梁畫鳳。

我和阿吾提都沒坐過畫舫,她興奮地回頭問我:“這條河有蒲類海深麽?”

我說:“當然沒有,不過掉進去也是能淹死人的。”

沒想到一語成讖。

上了畫舫,阿吾提留在一層,我獨自到二層。

董婉歌就站在甲板上,風吹著她的一頭長發翻飛,一襲青色長裙宛如一株垂柳。

聽到動靜她轉過頭來,陽光下,她的肌膚勝雪,衝我微微一笑,溫婉動人,讓人忍不住對她心生親近。

她走過來,柔聲說:“紮爾妹妹,你來了,咱們去船艙裏坐吧。”

裏麵香噴噴的,到處是她的氣息。

我喝了一口茶,眉頭大約皺了下,她馬上說:“紮爾不喜歡喝茶麽?”

我搖搖頭,說不明白中原人為什麽這麽愛喝茶,明明又苦又澀,特別是趙長卿,他的鼻子厲害著呢,聞一聞就知道是什麽茶。

董婉歌笑笑,說:“一開始我也不喜歡喝茶,跟你一樣,嫌苦,嚐得多了,就不覺得了。”

她說話真讓人舒心。

我本來拘著性子,聽她這樣說,便打開了話匣子,跟她聊了起來。

不知說到什麽,她淡淡說:“聽長卿說,你生了場大病,現在看來已是大好了,你既不喜歡喝茶,那我讓人送兩碗燕窩羹來吧。”

她拉拉鈴鐺,丫鬟上來後,她溫聲吩咐下去,過了會兒,燕窩羹送了上來。

裏麵加了蔗糖,我平素最喜歡吃了,可這次隻喝了兩口,就犯了惡心,捂著嘴連忙找痰盂。

我吐了好大一會兒,等起身後,見董姑娘臉都沉了下去,正想著如何解釋,她卻拉住我的手腕,扶我坐了下來。

董姑娘說她略痛醫術,要幫我診脈。

她站在我身旁,手指尖涼涼的,柔若無骨,輕輕搭在我的手腕上,她身上散發著清冷的幽香,靜靜幫我診著脈。

看著她恬靜的麵容,我忍不住羨慕她,她雖然身世可憐,但有趙長卿這麽喜歡她,我那麽喜歡趙長卿,卻是遲了一步,他心裏隻有她了……

我正胡思亂想時,她已經輕輕走開,坐了回去。

她垂著眸,抿著茶碗喝了兩口,臉上波瀾不興。

她不說話時,就像高山的雪蓮,高潔冷傲,高不可攀。

我好生疑惑,也端起茶碗慢慢喝著,心想莫非我又生了什麽病?

過了一會兒,她放下茶碗,沉聲說:“你有身孕了。”

我嚇了一跳,一口茶嗆在口中,咳嗽了好大一會兒,還是不敢相信。

她扯出一絲笑,眼眸晶亮似暗夜閃爍的星子,又似細雨濛濛的湖麵,重新說了一遍:“你有身孕了。”

這個消息讓我暈乎乎的,反問道:“我有孩子了?”

她點點頭,溫和地說:“頭三個月最好不要對外宣稱,不然對孩子不好。”

我驚訝,說:“還有這種說法?”

她笑:“有了身孕,要注意的事情多著呢,我原本想請你吃魚膾,看來是不妥了,那我們吃熱鍋子吧。“

丫鬟過來布置了菜品,然後就退下了。

我和董姑娘吹著河風,吃著熱騰騰的鍋子。

我們快吃完的時候,趙長卿竟然也過來了。

他額角是一層亮晶晶的汗,胸口微微起伏著,像是匆匆趕了過來。

他一過來,我就覺得還挺尷尬的,邊吃邊想,他這是要向我公開董姑娘麽?

不過這念頭轉瞬即逝,我滿腦子都是我有身孕的事情。

他也坐下來吃鍋子,董姑娘吃的少,早已放下了筷子,就我和趙長卿在吃。

他邊用筷子夾著涮肉吃,邊皺著眉抬眼看我,不耐煩地說:“你吃飯就吃飯,老看著我笑做什麽?瘮人!”

我真想馬上將這個好消息告訴他,可董姑娘在場,我覺得時機不對,便低頭笑嘻嘻地說:“有一個消息,等回家我再告訴你。”

趙長卿聽了這話,捏筷子的手滯了一下,隨後又在鍋子裏撈了幾下,說:“好東西都被你吃了,我不吃了。”

董姑娘忽然說:“長卿,那我們到外麵賞蓮喝茶吧,吃了鍋子喝口茶,最是解膩,紮爾妹妹,你再多吃些。”

說完,她起身掀開了紗幔,等著趙長卿。

趙長卿看了我一眼,還是走了出去。

我突然覺得鍋子不香了,也走了出去。

甲板上,本就擺著一盤棋,他們兩個已經開始下棋了。

我沒有走過去,暗自後悔不該來見董姑娘。

我站在甲板邊緣,看著河中這裏一片、那裏一片的荷花,水波微漾,映著荷花,美不勝收,可我卻無心觀賞,欲下船回去。

這時,我的肚子一陣絞痛,像有一雙鐵手撕扯著我的五髒六腑。

我捂著肚子“哎呦”了一聲,說:“我肚子好疼!”

趙長卿的聲音傳來:“誰讓你貪吃,吃那麽多,難怪肚子疼。”

他一定以為我是裝的。

我疼的大汗淋漓,還是董姑娘過來扶我,她走得急,快走近我時,像是踩到了裙底,直直朝我撲倒過來。

剛來中原時,我也總是踩到裙子,我知道這種要摔倒的恐懼,於是我顧不上疼痛,連忙伸手去扶她,但她撲過來時力氣太大了,我腳下又沒站穩,身子猛地朝船下落去。

偌大的畫舫極高,我的一顆心尚在半空中,人就掉進了河裏。

“噗通”一聲,冰冷的碧綠河水從四麵八方湧上來,就像粘稠的流沙迅速地裹上來,裹得緊緊不能透氣。

我胡亂揮著手,想要張口呼救,水立刻湧進我的口鼻之中。

慌亂之中,我隱約看到趙長卿的青色衣袍,還有他白淨如玉的麵龐上,一雙焦急驚惶的眼。

我還聽到董姑娘的驚呼聲:“長卿……救我……”

原來她也落了水。

我用力睜開眼睛,看到趙長卿摟著董姑娘往畫舫遊,離我越來越遠……

河水又將我拽了下去,我什麽也看不到了,隻能模糊地感覺到綠色的光在頭頂凝聚了又散。

窒息感湧來,肚子裏鑽心地痛,像是有什麽東西在裏麵絞著我的肉,絞爛了所有……

我想起來了,我肚子裏,有了趙長卿的孩子,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