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家三房夫人之中,碧珠最得寵也最難伺候,順她心意怎麽都好說,稍有不順她就不樂意了。碧珠和阮氏上輩子有仇這輩子結怨,誰也別想當她們的和事佬,就連一向主張家和萬事興的許老夫人都放棄了這項不可能的任務。
碧珠討厭阮氏,長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來,其實,她和玉順的關係也不好,她看不慣玉順被阮氏哄得暈頭轉向是非不分的樣子。不過,最近看來,三房好像有長進了。
“娘,您看這是弟妹送來的酸豆腐,她知道您愛吃這個,多有心啊!”苗氏扶著碧珠坐下,站在一旁輕輕為她捶肩,討好婆婆的同時不忘誇獎柳葉兒,邀功似的朝她笑笑。
柳葉兒領她這個情,不卑不亢地微微一笑,眼看碧珠忙著喝茶整理發髻,她也不急不躁,靜靜地等她收拾好了再說。
碧珠撣撣裙擺的皺褶,拿出隨身攜帶的雕花小銅鏡照了照,白皙靈巧的手指將垂落在臉頰的幾根頭發撥到耳後,再看一眼精致的妝容,實在沒什麽可挑剔的了,喝幾口茶潤下嗓子,麵無表情地打量起柳葉兒。
那天晚上,許家恒夫婦看到了她和許家美尋死覓活的醜態,雖說許家彥又回去跟他們解釋,但碧珠心裏還是不舒坦。她很講究儀態,人前從不出醜,跟阮氏吵架也是關起門來不留機會給外人看笑話。碧珠自問沒有什麽值得詬病的地方,她雖是再嫁卻也光明磊落,誰也說不出她的不好。
惟獨許家美是她心口永遠的傷啊!女兒從小就體弱多病,出於內疚,碧珠對她相當偏愛。不管許家美做過多麽荒唐的事,把她氣得恨不能立刻去死,清醒過後,還是舍不得放棄這個不懂事的女兒。
柳葉兒來找她所為何事?!碧珠看上去很平靜,腦子裏那根筋已經繃得緊緊的了,看得出來,柳葉兒跟玉順一樣,許家恒就是她們的命,難道她嫌許家彥解釋的不夠清楚,想來當麵問個究竟!許家美以前處處針對她,柳家爹娘在場也沒給她留麵子,這丫頭八成記恨已久,找到機會當然要來質問一番!
如果不是因為許家美,那她又是打得什麽主意?!三房有事不會求二房,再說以許家恒當今的地位,也沒有求人的必要,玉順隻要到老夫人麵前哭幾聲就解決了啊!那麽,她是衝著苗氏來的?!上次柳家二舅爺給苗氏把脈看似有所保留,柳老娘的表情也是很不正常,這婆娘自以為高明,那些下三濫的手段能瞞得過阮氏那個賤人卻騙不了她,苗氏的肚子肯定有問題!
許家人都說碧珠精明,這可不是奉承話,碧珠隻是沒想到兒子媳婦會騙她,壓根沒有懷疑過苗氏。許家昌在大庭廣眾下耍無賴,苗氏又死活不肯讓柳家二舅爺為她把脈,這才看出他們夫妻有貓膩。
碧珠沒有替苗氏解圍,她察覺到他們有事瞞著,既生氣又納悶,他們連她都騙真是太不像話,有沒有孩子這麽重要嗎?至於造假欺騙所有人麽?就算生下長孫,許家大當家的位子還是許家恒的,許家昌這個沒用的飯桶大不了多要幾畝地,他還以為自己能翻身不成!
柳老娘沒讓二舅爺揭穿苗氏的謊言,柳家和二房沒交情,柳老娘沒這麽好心!她估計是想留個把柄,以為苗氏能派上用場。所以,柳葉兒找上門來了,苗氏虛情假意示好,不就是怕她把底牌亮出來麽!
碧珠掃了眼一臉假笑的苗氏,蠢貨就是蠢貨,她真以為柳葉兒這麽好騙?柳家這丫頭早就變聰明了好不好,她不說破是給這位大嫂留麵子呢!
“這裏沒你的事,回去安胎吧!”碧珠懶得跟苗氏多說話,“安胎”兩字足以令她膽寒,這就是睜眼說瞎話的下場,當別人是傻子其實自己最傻。
苗氏愣了下,她很想聽聽柳葉兒找碧珠為了啥事,但婆婆發話她哪能不聽,這明擺著攆她走人,她不想走也不成啊。
“是,娘,媳婦告退!”苗氏揉著挺起老高的肚子,恨不得明天就宣布流產,明明是許家昌的餿主意,卻要她受窩囊氣,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苗氏滿肚子怨氣地走了,碧珠遣退身邊的丫鬟,微微側轉過身麵對柳葉兒:“說吧,找我何事!”
碧珠打開天窗說亮話,柳葉兒遮遮掩掩也沒什麽意思,便將來龍去脈敘述了遍,從阮若詩堂姐的試探,到阮氏跟許老爺的密談,凡是她知道的都說了。
柳葉兒語氣平緩,表情也很鎮靜,看樣子做好了迎戰的準備。碧珠仔細聽她說的每一個字,精致的臉龐隱約透出一抹怒意。但很快地,她又恢複平日優雅的神色。阮氏千方百計想壓在她頭上,身為不受待見的正室不負責任的娘親,不好好反省自己的過錯,成天跟人作對,無風也能掀起三尺高的浪頭。
好啊,阮氏知道自己人老珠黃,擠破腦袋也出不了頭,惟一的女兒也不理她。眼睜睜看著二房和三房的兒子飛黃騰達,她嫉妒得要死偏又沒有籌碼較量,再次想到遠在京城的侄女兒,指望娘家能保她一輩子。
如果有人不知道卑鄙無恥的女人長啥樣,看看阮氏就明白了!
柳葉兒說完停頓了下看碧珠的表情,剛才那番敘述幾乎不夾雜個人感情,她不想讓碧珠看透她的心思。碧珠願意出麵固然好,但她要是不願意呢,豈不是變得很被動!好在碧珠無論如何不會向著阮氏,柳葉兒才敢告訴她這麽多。
碧珠沉吟片刻,抬眼看向柳葉兒,那雙和許家彥有幾分相似的美眸含著淡淡的笑意,仿佛她們談論的話題是哪家綢莊的布料好看之類的。
“葉兒,難道你不想聊聊你大嫂的肚子嗎?”
柳葉兒心下一凜,來了,碧珠果然不信任她,這麽說是試探她的,看她是不是想利用苗氏威脅二房。碧珠怕威脅嗎?除了怕老,這個女人可能什麽都不怕吧!翠菊說過,碧珠是個聰明人,她隻做對自己有利的事,沒工夫插手人家的閑事,也不跟沒用的人來往。她懶得編排是非,但若有人敢搶她的路她就讓人無路可走。
拿苗氏威脅碧珠是很愚蠢的行為,其一,許家昌和苗氏在許家是一對米蟲,還是不懂得安分守己的米蟲,這夫妻倆的醜事沒有一籮筐也有半籃子,不差柳葉兒再給添一樁。二房的希望是許家彥,隻要許家彥順利考取功名,碧珠就別無所求了。
其二,碧珠吃軟不吃硬,人家好言好語地求她,或許她會點一點頭。但要有人跟她硬碰硬,那會死得很難看,就像阮氏,瞧不起出身低的碧珠,有事沒事都針對她,鬥了這麽多年也沒討得半點便宜,要不是仗著有許老夫人撐腰,恐怕早就被許老爺打入冷宮了。
柳葉兒迎上她的目光,沒表現出一絲膽怯:“二舅爺不清楚的我也不清楚,我不清楚就不會說,許家也就沒人亂說。”
碧珠看著她隻是笑,好半晌才幽幽道:“怪不得你這麽喜歡吃豆腐,心裏一清二白呢!”
柳葉兒暗暗鬆了口氣,不拿苗氏說事是正確的選擇,讓碧珠看清她沒有跟二房為敵的念頭,她的日子才會好過。
“你來找我,玉順她知道嗎?”
碧珠靠在椅背上蹺起二郎腿,雙手搭在膝頭,修成橢圓形的長指甲紅豔豔的,像是花園裏盛開的芍藥,又像是喜餅上的點點嫣紅。
柳葉兒料到她會這麽問,不加思索脫口而出:“我不想讓婆婆擔心,事關家恒,她一定會很緊張。就算婆婆知道我來找二娘也不會說什麽,許家上下能說服老爺的隻有二娘,隻要您肯開口,大娘的話在老爺心裏也就不占分量了。”
“話可不是這麽說呀,你大娘和你婆婆情如姐妹,今兒個你來找我要是被玉順知道了,她會不高興的。”
“二娘,您真以為我婆婆是趨炎附勢的人?如果她是,為什麽不去討好一家之主呢!婆婆和大娘走得近些,無非是想圖個安寧,試問,這些年來她有沒有挑撥過您和老爺的關係,是不是在您和大娘發生衝突的時候苦苦勸和!”
“這丫頭,真會說話啊!”碧珠斜眼瞟過來,骨子裏散發而出的媚態令人無法移開視線,看了柳葉兒幾眼,撲哧一聲笑起來,“沒看出來玉順的媳婦不僅聽話還很機靈,我倒真有點羨慕她了,隻盼家彥日後也能討個好媳婦,我這心裏就舒坦了。”
提起許家彥,柳葉兒頓覺放鬆了許多,微微笑道:“二娘放心,小叔一表人才,將來一定能娶到溫柔賢淑的好妻子。”
碧珠滿意地點點頭:“這我倒是不擔心,家彥這孩子頭腦聰明做事有分寸,從小就用不著我操心哪……”
院子裏傳來許家昌尖酸刻薄的叫罵,可憐的小丫鬟估計又成他的出氣筒了。碧珠微微皺眉,朝柳葉兒揮了揮手:“去吧,這事我答應了。”
柳葉兒沒想到她這麽快就相信自己了,一時有些難以置信,不過,碧珠也是有身份的人,既然她答應了就不會是隨口說著玩的。
“謝謝你,二娘……”
碧珠瞥她一眼,輕聲笑道:“謝我什麽,我隻是看你大娘不順眼。傻孩子,別輕易相信別人,今天我能幫你,明天就能幫人家對付你。信誰不如信自己,記住了麽!酸豆腐很對我的口味,以後沒事也送點來!”
“好,二娘喜歡我就常來……”
碧珠“嗯”了聲,起身走向院子,一把拉過小丫鬟,擰著許家昌的耳朵訓話。柳葉兒回想她們說過的話,覺得碧珠也不是那麽難相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