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2〕

淡紫‘色’帶著斑點的梧桐‘花’隨風紛紛揚揚飄下,寬敞的青石街上散落著無數枯萎的,半枯萎的‘花’朵,也有新鮮的承著‘露’,卻就這樣被人的腳滿不在乎地踩過。

桐‘花’鎮,十一郎記得這個地方,他和梅六當初從被囚禁出來之後曾經過這個地方,那時這個鎮裏的人仿佛都消失了一般,從鎮頭到鎮尾隻有一個老嫗。如今,鎮上人流熙熙攘攘,與懷中緊閉雙眼似乎永遠也再不會睜開的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這裏是街心,他們憑空出現卻並造成驚慌,那些人從他們身邊擦過,談生意的依舊談生意,教訓小孩的繼續教訓小孩,連街邊玩耍的孩子也沒受到任何影響。正是這樣的正常,反而讓人感到不正常。

“不會又是一個幻境吧?”子萬心有忌憚地道。他們從石樹下去,進入的是一個擁有瓊樓‘玉’宇恍若仙境般的地方,裏麵龍肝鳳髓,仙果‘玉’釀,人間不可見之物應有盡有,除了沒有人外,鳳鳴龍嘯,麒麟奔走,各種傳說中的神獸盡皆自由徜徉其間。如果他們自製力稍弱的話,隻怕會忍不住大快朵頤,捕俘神獸,也許因此永遠留在裏麵都未唯可知。

“這裏我以前來過,那時沒什麽人。”十一郎沒回答是還是不是,隻是淡淡陳述一件事實。他自己都分不清什麽是幻什麽是真,哪裏還能為別人分解。

“先找個地區住下吧。”久未開口的奚言豫說,並不是他想出頭,實在是他現在這個形象,手臂上綁著一根白骨,怎麽看怎麽奇怪。

眾人都被幻境折騰得身心俱疲,加上梅六又昏‘迷’不醒,哪怕眼前是龍潭虎‘穴’,想必他們也會想辦法歇上一歇,何況不過是一個祥和安寧的小鎮。

桐‘花’鎮有客棧,客棧的小二和掌櫃還很熱情,房客也不少,幾人隻要到了三間房。這還是掌櫃左騰右挪‘弄’出來的。

“她跟我住。”十一郎不容辯駁地說,不待眾人反應,已先抱著梅六住進了一間窗外飄著梧桐‘花’的房間。

紀十看著他們的背影,臉上沒有任何反應。

子萬拍她的肩,說:“你住樓上那間,我和奚言兄一間。”說完,轉頭讓掌櫃在房間另加一張‘床’。

如果是平時,紀十必然會想到子萬喜歡男人這事上去,拚死也要跟他住一間,但是此時她卻隻是嗯了聲,便拉住小二問哪裏有醫館。奚言豫耳朵立即豎了起來,他很有自知之明,知道紀十肯定不是為他問的,所以還是自己‘弄’清楚比較好。

他們三人身上帶的吃的都沒掉,所以雖然被困了幾天,在吃喝上倒沒虧著,因此此時隻想找張軟軟的‘床’鋪大睡一通。不過在休息前,子萬還有事要探聽。

“幾位想必是第一次落到這兒來吧。”聽到子萬的問話,掌櫃嗬嗬笑了起來,竟是一下子便指出了他們的來因。

子萬微笑不語,心裏卻是咯噔了一下,他沒想到自己隻是問一下這桐‘花’鎮位處何方,周邊有哪些大城,便被對方猜中了來曆,如果不是對方消息靈通會掐能算,那唯一的理由便是他們的情況在桐‘花’鎮很常見,這也解釋了路人平淡的反應。

“離桐‘花’鎮最近的大城是蔚城,坐馬車的話兩日能到。”掌櫃說,“不過我們桐‘花’鎮的人很少與周邊城市來往。”說到這,他笑了一下,意味深長。

“為何?我看貴鎮人來人往,客商雲集,難道都是你們鎮上人?”子萬臉上‘露’出驚訝之‘色’,眼角餘光卻瞟到紀十和奚言豫一先一後走出客棧。大概猜到他們去哪裏,他也沒多問。

“自然不是,不過他們與客人一樣,客人是怎麽來的,他們也是怎麽來的。”掌櫃說。這時有人進來,小二又正在給坐在大堂裏的客人點菜,他於是歉意地衝子萬拱了拱手,然後走過去接待新客。

子萬‘摸’了‘摸’鼻子,決定先回房睡一覺再說。路上恰巧碰到開‘門’出來的十一郎,於是問:“十一兄,梅六姑娘情況怎麽樣?”

“尚未醒。”十一郎不冷不熱地應,頓了頓,又補上一句:“無‘性’命之尤。”語罷,就要往前走去。

“紀小十已經去尋大夫去了。”子萬忙道,怕他也是去醫館。

十一郎微微頷首,但腳步卻絲毫沒停,子萬心中疑‘惑’,卻也不好再問,隻能拋到一邊,回了房。直到躺在柔軟的‘床’上,他仍有些恍惚,‘弄’不清現在所經曆的一切究竟是不是夢。

十一郎並不是找大夫,而是去吩咐小二熬些清粥來。梅六多日未進米水,又骨傷失血,昏‘迷’隻怕倒有大部分原因是因為這個。何況她胃中空乏,到時大夫看了,熬了‘藥’也需有點東西墊底。

親眼看著廚子另外用沙鍋將粥熬上,他才打了熱水回到房間。梅六平躺在‘床’上,外衣已被褪去,但頭發臉手上皆沾滿了塵土,即便是旁人看著也會覺得不舒服,遑論她本人。

十一郎細細給她將臉手和頭發都拭了一遍,才換水擦拭身上。就算兩人沒有那一段時間的關係,此時的他也不會有所顧忌,何況兩人早已有夫妻之實。

衣裳盡去,梅六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痕便顯‘露’了出來,有新鮮的,也有陳舊的,滿布在她玲瓏的嬌軀上顯得觸目驚心。十一郎記憶中梅六身上是有些不明顯的疤痕,但絕沒有這麽多這麽明顯,顯然很多都是兩人分開後才添的。他的目光在她左手腕的位置停了下,上麵取蠱的痕跡尤在,印證著兩人那一段畸形的過往以及如今畸形的他。

迅速地擦拭了前麵,又換了水,十一郎這才將梅六輕柔地翻轉過來,第一次看清她後腰上的傷。稀爛的肌‘肉’,暴出的筋‘肉’骨膜,間中可見到碎裂的白‘色’骨渣。究竟是由外力造成肌‘肉’破裂,還是斷裂碎爛的骨頭渣子由裏麵刺破皮膚,已分不清楚。

這樣的傷……十一郎的手頓了下,竟有一瞬間不知該要怎麽處理,如果不是曾用內力將此處經脈護住,他恐怕連動都不敢動,以免造成更大的損害。

就在這時,叩‘門’聲響起,外麵傳來紀十的說話聲。

“十一郎哥哥,我請大夫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