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5〕

到最後梅六也沒回答那個問題,十一郎雖然心中失望,卻沒為難她。

果子山莊裏,羅刹夫人在見到他們是從外麵回來的,不由有些詫異,但更多的是歡喜,在這之前,她以為他們已經遭遇不測。事實上,她並沒想過讓十一郎進入秘境,甚至在他麵前提都沒提過秘境這事,卻沒想到仍然被他知道了,還背著她尾隨在梅六等人後麵闖了進去。為此,她後悔得不得了,怪自己不該將主意打在梅六等人身上。這大半年,她派了不少人進去找人,都一無所獲,幾乎已經要絕望了。

看著十一郎送到她手中乍然看上去很普通的黑‘色’鐵盤,羅刹夫人有那麽一瞬間想將它遠遠地丟掉,為了它,她幾乎失去唯一的兒子,她突然有些不明白這麽多年自己究竟在執著些什麽。斯人已不在,就靠眼前這個東西,真能找到嗎?然而,手裏感覺到那冰冷厚重的質感,終究沒舍得扔。

“那夜在蔚城官宅後院中,那個男人……與劍首是何關係?”這個問題是十一郎一直想問的,他永遠也不會忘記那個聲音,在他家毀人亡的那一晚,他因為閉過氣去而被壓在死人堆下,醒來時正聽到禍首說話,於是那聲音成了他多年的惡夢。後來他在末世地養好傷,回去報仇時,卻怎麽也找不到聲音的主人,而周巽也隻剩下一堆孤墳,最終隻能拋下過往,隱於越者渡。但是他怎麽也想不到,母親竟然會跟那個人在一起。這次再到蔚城,那幾日他一直在查訪官宅主人,誰知再次人去宅空,所以不得不詢問於看上去與那人關係不淺的母親。

羅刹夫人被他的問題拉回心神,上次母子倆相聚匆匆,並沒來得及談起此事,此時聞言倒也不驚訝,隻是淡淡道:“你父親曾經的摯友,我和你的仇人。我已經殺了他,該報的仇我都報了,你不用再理會。”她蟄伏在鍾霆身邊多年,為的就是報殺夫毀家之仇。當年之事,是她心中大恨,夫君摯友,和她名義上的舅兄竟然連合起來,隻為了得到她,竟然不惜殺了她問劍齋上百條人口,獨留下她一人。夫喪子亡,是仇恨支撐著她度過這許多年,幸好上蒼見憐,讓她的孩子得以幸存,並在多年後母子重逢。

十一郎沒想到會是這個答案,沉默了下,才道:“我知道了。”越者渡修心養‘性’了十餘年,後又中情蠱失智,帝皇蠱失情,種種經曆已將他的心‘性’磨得淡泊無比。聽聞大仇已報,雖然有些意外和失望,失望自己一直遊離於這血海深仇之外,不知原因,不知仇人,就算連結果也不曾親眼看到。但終究是有了一個結果,至於過程,顯然母親是不想讓他知道,那麽他便不去探知罷。於是他轉開話題,談起了要娶梅六,並請她一同前往塞外提親之事。

羅刹夫人在得知梅六因入秘境而幾乎身殘之後,便心生愧疚,聞言自是欣然同意,竟沒有一絲一毫的刁難和遲疑。當然,這裏麵最主要還是要歸功於在蔚城的那一麵。而且,解決了兒子的婚姻大事,她也能沒有牽掛地專心研究那輪回之事了。

母子倆商量了一些提親需要準備的相關事宜並起程的日子,便各自散了,臨去前,羅刹夫人叮嚀了兩句:“姓紀的那丫頭的事莫要跟你阿婆說。那丫頭心中有怨,讓你媳‘婦’兒以後離她遠著些,免得傻乎乎地又被人賣了。”

梅六和紀十之間有矛盾,十一郎自然也是知道的,但他卻不信紀十會真的害梅六,隻從梅六受傷後紀十的反應就能看出。否則他也不會在得知紀十被困天徹山莊時,立即前往查探。

“紀丫頭不壞。”他隻說了這麽一句。

羅刹夫人搖頭,眼中有著不讚同,但也沒有再多說。她深知自己兒子的‘性’子,哪怕經曆了那麽多的磨難,對人‘性’也並不會以最大的惡意去揣測。若在以往,她或會為此擔心,但現在,以他的身手來看,仍然保留著這樣的善念未嚐不是件幸事。

十一郎從主院中出來,並沒有直接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去了梅六和“小湯圓”住的地方。

因為“小湯圓”的關係,加上畢竟是尚未成親,到了山莊,兩人不便再住在一起,於是不得不分開了來。但是自梅六受傷……不,應該是自兩人身中情蠱開始,便一直是同住同宿,再親密的事也做過了,便是間中發生了一些事,也不影響他們形成習慣。尤其是後來這數月,兩人幾乎是形影不離,此次分開住,梅六因著有“小湯圓”陪伴倒不覺得如何,反倒是十一郎先感到了不適應。不過短短一兩個時辰不見,他心中竟莫名覺得有些想念了。

腳下步伐不由加快,無心理會路上見到他行禮的‘侍’‘女’仆從,穿廊過‘門’,隻‘花’了柱香功夫,便來到了梅六她們住的果香苑。

進去時,梅六正靠在榻上跟“小湯圓”說話。“小湯圓”說到興起,手舞足蹈,梅六聽得很專心,臉上帶著寵溺的笑容。見到他進來,“小湯圓”的聲音嘎然而止,由原本活蹦‘亂’跳的小猴子變成了縮頭縮腦的小鵪鶉。也不知為什麽,他明明待人和氣,也沒了那張讓人畏懼的臉,但這小丫頭就是怕他的很。為此,梅六還曾‘私’下問過他原因,然而他也不知道哪。

“十一少爺,您坐,我去給你們倒茶去。”“小湯圓”看到他若有所思的表情,就覺得頭皮一麻,趕緊諂媚地搬過自己坐的小杌子放到榻邊,然後又找了個借口便匆匆溜了。

梅六失笑,“真是一物降一物。你這般好的脾氣,她竟然也怕。”

十一郎微笑,暗忖隻怕是心中有鬼罷。不過他知梅六極珍視此兒時舊友,因此隻是想想,並沒說出來。

“還記得當年你在路上撿到我們時,她可是哥哥,哥哥地叫個不停,還說要娶你當媳‘婦’兒呢,這時倒老老實實地叫起少爺來了。”梅六臉上浮起回憶的神‘色’,又是好笑又是酸澀,隻道“小湯圓”寄人籬下,吃夠了苦頭,才養成這樣畏縮的‘性’子。

十一郎聽到此話,卻是心中一動,隱隱約約覺得他們似乎忽略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