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報複
午後,陽光雖是淡淡,可空氣還是那般的悶熱,四周吹來的風撲到身上,似流火般灼人。
陣陣嘈雜的蟬鳴聲自樹間傳來,猶如一張交織的大網,吵人的心煩意亂。
廣晟宮外正有幾名內侍高舉著粘杆,粘捕著鳴叫不休的蟬兒。
這時,殿門開啟,哥舒無鸞滿臉霧霾的走了出來,幾人紛紛停下動作行禮。
女子隻淡淡應了一聲,未作片刻停留,曼步離開了宮院。
慢慢行在內廷長廊中,哥舒無鸞的心卻是極不寧靜的。
剛剛她去給娘娘請安,順便提到了半數百官擁護長王子為太子之事,不過是想聽一下娘娘對此事的看法,沒想到結果大大出乎她的意料,那便是,娘娘對此事頗為讚同。
時至今日,她已經完全揣摩不透娘娘的心思了,也極不理解娘娘為何放任自己的親生兒子漂泊在外,而對毫無血親又處處敵視她的庶子加以青眼。
難道娘娘便不怕將來長王子繼位後會反過來對付她嗎?
還是一個女人的心胸竟開闊到如此的地步,能不計前嫌的拱手讓江山!
她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正在這時,耳邊突然傳來了一道慈柔的女聲,繼而拉回了哥舒無鸞的神智。
隻聽,“鸞姐姐……鸞姐姐你怎麽了?”
她定了定神,發現鐵心憐不知何時來到了她的對麵,而那隻纖細無骨的素手正於她眼前輕晃著。
睨著鐵心憐眸中的憂色,心中一暖,拉過她的小手握在掌中,嘴角牽起一抹微笑,“憐兒是什麽時候回宮的?身體好些了嗎?”
她也是在昨日才偶聞心憐因生病告了幾日假在家中休養,是以本打算襯著清閑,明日出宮去探望她一下,卻沒想到她今日便已回了宮,許是身體大好了吧。
不過,待接觸到她蒼白中透著些許憔悴的麵色,眉宇間適時蹙起了憂慮的紋路。
鐵心憐察覺到了女子探究的視線正投放在自己的臉上,心中微慌,忙掩了掩情緒,道:“姐姐隻曉得關心心憐的那些小病小痛,根本沒將自己不妥的狀況放在心上,你這樣讓我好擔心!”
聰慧如心憐,定是見到了她之前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才會如此憂心的。
不過,哥舒無鸞卻還在矢口否認,牽強一笑道:“我沒有什麽不妥啊。”
見她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鐵心憐頓時急了,忙將抽回手掌,攏成拳,焦聲反問道:“是嗎?那為何剛剛心憐喚了姐姐好幾聲,姐姐都沒聽見,隻自顧的失神?姐姐還要隱瞞下去嗎?心憐都聽說了,國君已暫免了姐姐的全部職權……”
話說到這裏,及時戈然而止,隻因她觀察到了女子麵上閃過了些許難堪的色彩,雖是一縱即逝,卻還是讓她捕捉到了。
此刻的鐵心憐極惱自己說話不經大腦,繼而戳到鸞姐姐的痛處。
哥舒無鸞淡然斂下眸光,欲打破尷尬,遂及時接口道:“好了,此事都已塵埃落定,不提也罷。不過,鸞姐姐要提醒你,那個姬清宗著實不是個什麽好應付的角色,將來你在他的管轄下任職要學會隱忍,切忌與他擰著勁,否則處境甚危啊!”
鐵心憐清楚她刻意將被免職一事輕描淡寫的帶過,又避重就輕的將話題岔開,無非是不想讓自己為她擔憂,這種境況的她卻還在安慰她,設身處地的替她著想,怎能不讓她揪心?
然而,卻也在同時勾起了她的倔強,“我才不管那個姓姬的如何如何呢,心憐隻管靜靜的陪在姐姐身邊。”
聽完她的話,非但沒有讓哥舒無鸞感到窩心,反倒是眉頭深深糾結起來,語氣也開始凝重,“你這個固執的性子要到什麽時候才能改掉,我在說什麽你沒聽明白嗎?當初我頂了姬清宗的職權那麽久,他定會心生嫉恨,眼下他重獲職權,百分百會施行報複。他自然不敢拿我怎麽樣,到底還是會忌憚於我的這層加冕的頭銜,但對於與我親近的人,他是絕對不會手下留情的!所以,你以後要刻意疏遠我,以圖自保為上,因為以我現在的處境恐難護你周全。”
她說的這些她都清楚,但讓她放任她一個人暗自承受被罷免的日子,自己則為了自保而置身事外,她做不到!
想到此,鐵心憐急呼道:“可是……”
熟料,哥舒無鸞冷冷打斷了她的話,隨後話鋒適時一轉,“沒有什麽可是!你的臉色這麽差是不是身體還未恢複?若是不舒服就告假回家多休養一段時間,反正現下的內宮也沒什麽好呆的。”
接觸到女子投來的銳利的眸光,鐵心憐頓感有些心慌意亂,偏在這時腦中赫然躍出了被那個男人折磨的細碎片段,徒然將勉強維持的鎮定擊潰了。
她神情恍惚一瞬,忙將牽了牽已失了血色的唇角,吞吐道:“呃……我……許是天氣悶熱的緣故,有些中了暑氣的吧。姐姐放心,心憐的身體已無大礙。”
她的話聽在哥舒無鸞耳中分明察覺到了她在有所隱瞞,不過卻也未作深究,這便要提醒她回去休息,卻在這時一道疾呼傳入了耳中,“大人,出事了!”
端見夏雪風雷自長廊一頭快步走了過來,順勢帶來了一道悶熱的風。
鐵心憐望了一眼止步行禮的男人,道:“既然哥舒大人有事,那下官便告退了。”
哥舒無鸞對她謹慎的言辭滿意的頷了頷首。
收到手勢,鐵心憐這才緩步退出了長廊。
哥舒無鸞回過臉來,眉頭微蹙的問道:“雷,到底出了什麽事?”
夏雪風雷沉聲答道:“回大人,姬清宗那廝,在今早處罰了半數女宮侍,不但遣她們去看守冷宮,眼下還正在長侍監作威作福,責打幾名首領宮侍。”
聞言,哥舒無鸞麵色一凜,絲絲寒意滲出,“理由呢?”
她早就料到了這個姬清宗會對她施行報複,報那奪職之仇,沒想到竟是來的這麽快。
嗬,好個新官上任三把火!
掃過女子驟變的臉色,夏雪風雷匆匆垂目,凝聲道:“對他不恭不敬。”
不恭不敬?!要立威是嗎?那她倒要看看他如何將這官威發揮到極致。
哥舒無鸞的唇畔頓時勾起一抹令人不寒而栗的冷笑,“如此……不如隨本官去瞧瞧。”
聲落,她的身影已越過了男人身畔,徑自踏出了長廊。
夏雪風雷有一刹失神,隨後忙步跟了上去。
長侍監。
此時,聲聲尖厲的嗓音伴著邪佞的笑聲,正飄**在偌大的院內,“嗬嗬……雜家倒要看看究竟是你們這些小蹄子的骨頭硬,還是雜家手中的棘條硬……”
緊接著便是輕細的笞撻聲。
‘啪啪啪……’,隨著這幾聲落下,三名女子身上的衣衫頃刻被殷紅色染透,隻見衣衫破損處浮現了道道血痕,就連臉上也不免被殃及而掛了彩。
若是平常的抽打,倒也可以忍受,畢竟三人也是有些功夫底子在身的,偏生那棘條上帶著密密麻麻的一排細利小刺,就那麽一下落來,身上頓時被戳出密麻一片的小洞,著實刺痛難忍,伴著麻癢直衝心底,引得三人不由得戰栗連連,冷汗驟下。
哥舒無鸞的腳尖剛剛落定院內,便看見這麽一副場景,一頭細汗的姬清宗正賣力的笞撻、呼喝著,滿是一副獨斷專橫的架勢。
而那三名被反束了雙手的女子則跪在他腳下暗自咬緊牙關,一聲不吭的承受著。
雖是背對著身,望不見她們臉上的表情,但從她們微微發抖的肩頭,不難聯想到她們此刻有多麽的疼痛難熬。
“住手!”一道冷冽的女聲仿佛從天而降。
三名女子本已因苔打而漸漸佝僂的背脊,在突然耳聞這道聲音後,不由得為之一僵,緊接著直直挺起了腰板,仿佛久旱多時的青秧,在甘霖及時的傾降下,而勃發了盎然的生機。
姬清宗聞聲手下也是一頓,就此停下了動作,邊揮了把額上的汗液,邊轉首望向聲源,麵上的猙獰慢慢掩下,適時換上了一副高傲的麵孔,微喘道:“呦,原是錦衣侯‘大駕光臨’,真是讓雜家這小小的長侍監‘蓬蓽生輝’!不過,您今兒怎麽這麽得閑,竟有功夫來‘觀賞’雜家懲治下屬?”
言罷,低眉匆匆掃過地間血浸衣衫的三名女子,隨後將視線再次落到哥舒無鸞的麵上,一雙三角眼閃過絲絲邪佞狂妄的色彩。
他的口氣分明是滿滿的奚落,聽在三位女宮侍耳中,心中頓感氣憤難平,同時也在惱自己太過衝動,不甘被這個閹人誣陷,不甘被他作威作福的呼來喝去,這才出言反駁,不僅淪落被責打的下場,最重要的是,還連累了大人被這閹人羞辱!
他哪裏是在打她們,他這是在借她們的身打哥舒大人的臉!
三人不約而同的埋下了頭,愧疚的俯首於地間。
哥舒無鸞仿佛根本沒將姬清宗譏諷的言語聽進耳中,隻輕步向他走了過來,夏雪風雷則跟在她的身側,麵色看上去有些陰沉,不知在想著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