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傍晚,麟縣。
街邊攤販的吆喝聲鼎沸如潮,別致新穎的唱喝詞,倒是吸引了不少路人駐足。
國君與大妃許久沒有像現在這般微服出遊了,是以對街攤上擺的各色物事感到分外新奇,時不時停下步子觀賞一番。
哥舒無鸞隨在二人身後走走停停,想著時間還早,不急於去投店,這便未曾出聲打擾兩位主子的興致,隻是百無聊賴的觀望著攤上的百貨。
忽然,視線落在一架插滿風車的木轅上,隻見五顏六色的彩紙紮就的風車,正隨著微風的拂過,而呼啦啦轉動,發出唰唰一片輕響,好似一道清幽舒緩的樂曲。
攬在肩上衣衫的手微微一頓,她的思緒開始偏離腦海,閃回到了某一晚的場景。
那襲黯色的鬥篷,那道如煙如墨的身影,手中同樣舉著一架小巧的風車,隻不過做工更加精致,象征自由灑脫的兀自轉動著。
那聲聲句句的話語隨之縈繞而來,“隨我走吧……逍遙江湖,浪跡天涯……”
不得不承認,那一刻,她確實動容了。
那一瞬,一顆向來堅定不移的心竟驟然動搖了起來,最後擾亂了一池平靜多年的心水,波瀾皺起……
就在哥舒無鸞望著風車出神之際,耳邊突然傳來了一句輕柔的話語,適時驚散了她的思緒,隻聽,“若喜歡,我買下送你。”
這道突兀驟響的聲音著實讓她一驚,憤然回首,隻見燕七殺正端端站在自己的身畔,冰藍的眸子有難以言喻的華彩一縱即逝,飄忽如流星般劃過,卻是璀璨惹眼。
而他身後的兩匹馬兒正乖巧的停在一旁,偶爾打了幾聲預示浮躁的響鼻,像是很不耐煩這走走停停的兩人。
望著男人那閃著別樣色彩的眼神,不知為何竟讓哥舒無鸞心下冒出些許心虛感,這便咬牙斥了一句,“你難道是鬼投生的嗎?走路一點聲音也沒有,驚到人了知道嗎?!”
燕七殺悠悠掃過她撫著胸口的素手,牽了牽嘴角,露出魅人一笑,不可置否的點了下頭,“阿鸞不是從不信鬼神之說的嗎?怎的今日也會有此一問?不過,既提到鬼投生……好像也對。不是有那麽一句麽——死後輪回。那麽,誰又不是鬼投生的呢?!嗬,我還是很迷信的,所以,你說的,我相信。哦,還有,剛剛驚到了阿鸞,並不是我故意的。”
如此一篇歪詞偽辯,頓時堵得哥舒無鸞啞口無言,全身淩亂,老天爺,你為什麽不刮股邪風,將這個男人卷的遠遠的……
見她吃癟的樣子,燕七殺隱隱一笑,薄唇輕啟道:“如何?要不要我買下送你。”
哥舒無鸞終於從抓狂中醒過神,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對著那些轉動的小巧風車蹙眉一瞬,回過臉來傲慢的掃了男人一眼,冷哼道:“我才沒那麽幼稚!”
說罷,不在看他,隻端然收回首,疾步而走。
她之前一定是腦袋壞掉了,才會向往魅影那個混蛋的提議……
燕七殺睨著她故作冷漠的背影但笑不語,她到底還是被他那晚的話左右了心思吧?!
那麽,是不是代表總有一天,他能帶著她遠離危機四伏的宮廷束縛,繼而肆意的暢遊在江湖之上呢?
腦中同時勾勒出了與女子策馬並騎,奔馳於原野的美妙畫麵,唇角繼而扯出了止不住的柔情笑意。
也許,這個妄念終將不隻會是幻想,從而能變成實現的……
入秋的傍晚總是帶著點點寒意,似愁緒般揮不去,抹不掉。
街燈漸燃的長街,一排燈火重重,夜色初上,闌珊依舊,畫樓簾幕卷輕寒。
街邊的一處,人影疊疊,行人將路麵大略圍成了一個不小的圈子,從那躍躍翹首的姿勢看來,似在觀望著什麽節目。
人潮中不時傳出道道倒抽冷氣的聲音,夾著低低的議論聲,交交錯錯,顯得有些噪雜。
這樣喧嘩的場麵使得國君與大妃一下被吸引了過去,哥舒無鸞見此,吩咐夏雪風雷看守馬車,隨後忙步跟上前去,以保護主子的安全。
腳步剛剛落定人群中,忽然,隻聞一道脆生生的竹撻聲傳過,顯得刺耳非常。
但見人群中的空地上站著一名瘦弱的男人,年近四十的樣子,生的其貌不揚,且一臉病態,一身破落的粗麻布衣,灰白又寒酸。
此時,他正手持著一條兩尺來長的竹篙,對著一個七、八歲的稚童橫眉冷目,大有威嚇之勢。
那稚童倒是生著一張還算秀氣的小臉,同樣的瘦弱,同樣一身襤褸的破衣,衣上髒汙遍及,罩在她身上盡顯寬大鬆散,被踩的條條綹綹的褲腳拖遝在地麵,略略蓋住了一雙光溜的小腳。
這身破衣,顯然是由成人衣衫草草改成的,穿在她弱小的骨架上,極不相稱,更甚有些滑稽。
這時,一聲厲喝赫然響起,“快點爬進去,若掃了各位看客的興致,仔細我扒了你的皮!”
隨著嗬斥聲漸落,男人揚起手中的那條竹篙,不偏不倚,再次落在了女童的後背上,竹篙的一頭早已裂開了紋路,儼然是經長時間撻打所致。
‘啪’的一聲,女童痛的身子發顫,縮了縮脖子,咬緊牙關,徐晃著走向了擺在地麵的那個口小腹大的壇子旁。
但見那壇子不算太高剛好到女童胸口的位置,壇口有嬰兒頭顱般大小。
女童艱難的咽了口唾液,髒兮的小手撐在烏黑的壇沿上,雙腳適時離開了地麵,隨後開始慢吞吞的往壇子裏爬。
她先是伸進去一條腿,在完全邁入壇中後,緊接著另一條腿也隨之邁了進去。
經過幾聲細碎的筋骨錯位聲響,卻見她已沒入了壇內半個身子。
原來,這二人是在表演著縮骨功,以來獲得看客們的打賞。
說到這縮骨功,哥舒無鸞可是有些了解的,也很清楚這裏麵的門路。
若要練得這門功夫,並非一朝一夕之事,需先壓腿抻筋,拉長韌帶,在經常年的縮筋、攏骨、疊肉的練習,方能練就。
如此長年累月下來,身體、骨骼受損嚴重,且期間的痛苦非常人能夠忍受。
像那女童這般小的年紀便練這種功夫,所經曆遭受的苦痛,讓人想想便不寒而栗,而那個正在逼迫她表演以獲得賞錢的男人,簡直可以稱之為殘暴的施虐人。
正在這時,女童縮至肩頭處卻卡在了壇子口,怎麽也下不去,顯然這縮骨功還沒有練到家。
一張汙穢的小臉慘白糾結,仿佛忍受著極大的痛苦,額間的冷汗層層泛出。
就此,有看客開始意興闌珊,最後不耐煩起來,滿口的譏諷言語,“嘖,表演的什麽東西?就這蹩腳的技藝還敢在大爺麵前現眼?趕緊收起你們的家夥事,滾蛋吧!”
隨後,幾聲起哄聲相應傳來,“就是,別丟人現眼了。”
“看這勞什子‘甕中藏鱉’,倒不如去瞧街角的耍猴戲,好歹沒這麽掃興,當真是人還不如畜生來的逗趣。”
“瞧瞧這一大一小的模樣,還不如乞丐幹淨!這一臉的蠟黃,莫不是有癆症在身吧?大家快散了吧,為了看出熱鬧,而染上一身病,犯不上!”
“真他娘的晦氣……”
隱在人群中的那道深藍色身影,在聽完這番奚落陳詞與謾罵不休,眉頭微微蹙起。
好一個以民風淳樸著稱的麟縣,這裏的百姓就是這般‘淳樸’的,欺淩貧弱,言語抨擊!
看來以往讚譽麟縣如何‘夜不閉戶,路不拾遺。’的傳言也都是虛的了。
不知這些人的話傳入國君耳中會生出怎樣的感想?
哥舒無鸞隱隱臆測著,側首望向立於眾中的國君,卻見他的麵色黯沉一片,顯然早已不悅,更甚可以說是在隱忍著怒氣。
忽的,耳邊乍起一道低魅好聽的男聲,“眼下,咱們有職責在身,閑事費時勞神,這等小事,不值得你去管。”
隨著話音漸落,飄來一陣清幽的蘭香。
哥舒無鸞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賴在自己的身後,這次倒是沒有被他突然出聲驚到,僅是冷勾了下唇角。
之前見他隻自顧牽馬悠然散步,卻在眨眼的功夫便跑到了這裏,這男人當真是有什麽熱鬧都會來湊。
聽著他冷不防冒出的這麽一句自以為是的話,實在懶得回首看他,隻嗤了一聲,“自作聰明!試問你哪隻眼睛看見,我有要過去管的舉動?”
“沒有嗎?以阿鸞的性格,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戲碼’曆曆在目,還用人家刻意去觀察嗎?嗬……”燕七殺搖首笑道。
那句‘人家’被他念得當真是媚態橫生,讓哥舒無鸞不由得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好聞的男性氣息頻頻噴灑在她的耳際,他好似是在故意以此來擾亂她的心神,而該死的是,她確實被他的氣息侵襲幹擾的滿心淩亂動**,不禁隱然打了一個戰栗。
回味他的話,明擺著是在取笑她,哥舒無鸞當即有些惱然,回首瞪了男人一眼,毫不示弱的還道:“你管我如何!有閑心賣弄嘴皮子,耍閑嗑,怎麽不支個攤子說書去,說不定到時還能借機撈些外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