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抵達
月落,晨升,天空露出了一抹魚肚白,這一夜終是走到了盡頭。
此刻的哥舒無鸞正靜靜的坐在榻上出著神,略皺的潔白寢衣,微亂的發絲,麵上些許未散的惺忪,都預示著她剛剛睡醒。
她雖是神情默默的坐在榻上,可心裏卻是雜亂無章,極不平靜的。
昨晚,為了病發的男人取暖,她幾乎拋下了所有的矜持和顧慮,將他緊緊攬在懷中一整夜。
她一刻也不敢鬆開他,哪怕身子僵挺的難受,手臂已被他枕到麻木,即使自他身上傳來的寒意是那般的讓她凍徹心扉,她也不曾鬆開。
她不曉得這樣做到底管不管用,但在憶起督策營的衙役曾說過郎中也束手無策,她便顧不了那麽許多,隻能放手一搏,希望自己的體溫能抵抗過那頑固難退的寒症。
期間,她也曾再次喂過他幾顆藥丸,然後就是不斷的揉搓著他的手臂、胸口、後背,免得他凍僵,再之後,她便開始了無止境的提心吊膽。
好在,蒼天不負有心人,他的身體終於不再那麽冰冷,而是漸漸的恢複了些許溫度。
眼見著他的麵色亦緩複了血色,吞吐的氣息慢慢回暖,更不再低吟著冷和痛,那一刻,她感覺自己的心重重的落回了原位,這才大大的鬆了一口氣,同時,眼皮也愈發沉重的抬不起來。
最終,她抗不過濃重的困意侵襲,睡了過去。
這一覺,她睡得很是安穩,並且做了一個溫馨幸福的夢,在夢裏,她尋到了母親、父親,一家團聚,和樂無邊。
而且,她與一頭銀發的他結成了連理,雙雙辭官退隱,開始了遊跡江湖的生活。
他們去了草原,策馬奔馳在無盡的原野之上,體會了無垠曠野的灑脫。住過遊牧人的帳篷,著過胡服,看過篝火,吃過烤肉,品過馬奶酒,聽著馬頭琴悠揚的曲子,唱著草原情歌——吻你,牽手共舞。
他們也向往過江南,流連魚米水鄉,小橋流水,粉牆黛瓦,學過吳儂軟語,感受過雨巷古鎮的恬靜。
他們還曾攀上雪域山巔,層巒疊嶂踩在他們的腳下,茫茫的一片銀白浮現他們眼前,覆蓋了塵世的一切凡俗之色,唯留純淨。他們采過美麗的冰蓮花,並肩踏雪尋梅,笑看三千繁花一夜盛放……
可夢終歸是夢,總有醒來的時候,到那刻,一切美好終將煙消雲散,最後隻留下淡淡的傷感。
而那時的她是被窸窣的起身聲驚醒的,她知道他的寒症已經退了,也清楚他是為了她著想,要離開這間房間。
當時,她刻意裝著沉睡的樣子,沒有睜開眼睛去看,有不敢,也有些許留戀,直到男人輕輕在她額間落下一吻,溫柔的說著,“這一夜,將是我最最難忘的回憶!真希望,那寒症可以永永遠遠的……不要好。”
直到房門開合,他的腳步聲逐漸消失,室內徹底淪落一片靜謐,如死水般的靜,她才悠悠睜開了雙眸,坐起了身,一直出神到現在。
忽然,自隔壁客房隱約傳來一聲低咳,一下驚散了哥舒無鸞兀自沉溺的思緒。
匆忙下了榻,套上了衣衫,理了理微亂的發,這便踏出了門去,吩咐夥計準備盥洗之物。
今日的天氣,晴朗無雲,碧藍澄澈,成排的鳥雀揮翅掠過雲端,向深遠的天際自由翱翔而去。
一早,用過飯食後,他們便再次啟程,出發禪州。
這一個早上,哥舒無鸞都在刻意的躲避著燕七殺,就連用早膳時都避忌的分桌而食,哪怕不經意間的眼神接觸,她都會逃似得閃避開。
為了避免尷尬,也為了穩下一顆浮動的心,她放棄了騎馬,而是選擇了與雷駕車。
回想著,昨晚驟發的一幕幕和那些混亂的心境,她的心便怎麽也平靜安定不下來。
好在娘娘並沒有察覺昨晚她房中的動靜,不然,不知道要作怎樣的感想呢?
雖然,他們之間並沒什麽,而她隻是為了照顧發病的他,可到底,還是男女有別,此舉是不被禮俗所允準的,正如雷所說的那般,男女授受不親……
這一路,哥舒無鸞都在恍恍惚惚,渾渾噩噩中度過,神情堪稱一瞬一變,看在夏雪風雷眼裏,心中苦的糾結,卻也隱隱透著為她心疼。
而策馬跟在馬車後的燕七殺神思默默,有滿足有憂恐,還有隱隱約約的痛瑟低落,偶爾望一眼車轅邊的那角素色衣擺怔神,偶爾舉目瞭望深藍的天際沉思,不知在想著些什麽。
沉默伴著噠噠的馬蹄聲,悠揚遠去。
直至暮色四合,他們一行終於抵達了禪州的行宮。
此時的天色逐漸暗淡,四下蒙上了一層淺黛。
車輪穩穩停戈在行宮莊嚴壯麗的宮樓前,樓門後觸目所及的建築是巍峨醒目,連綿起伏如山嶽般浩大悠遠。
隻見樓門前有兩名身著戎裝的兵士在守著門,為首的一位兵士見有馬車靠近宮樓,持槍上前,喝了一聲,“什麽人?竟敢涉足天子行宮,我看你們是活膩味了,趕快滾,否則別怪兵爺我拿你們下了大獄!”
耳聞這冷颼颼的嗬斥聲,哥舒無鸞隱隱勾了勾唇,沒想到這禪州無能庸碌的統領,也能帶出這樣色厲肅謹的兵將,倒是讓她有些意外。
不過,見此時樓前隻有他二人守門,料想鑾駕大隊還未抵達,不然守門將也不會這麽稀疏。
想著,隨即麵無表情的跳下了馬車,素色的衣袂隨風漫漫起舞,手持一塊金色令牌,聲音肅麗道:“叫你們的統領高覺前來接駕。”
聞言,那兵將麵色一震,掃了一眼女子手中的令牌,慌忙收起尖槍,抱拳施禮,轉身疾奔入了門樓內。
不多時,端見禪州駐將高覺,攜一行早就等在行宮迎駕的州府官員恭恭然的迎了出來。
別看這位統領顯得庸碌無能,倒是生了一副還算精明的麵目,年近四十的樣子,蓄須的國字臉,濃眉虎目,身姿高壯挺拔,每走一步都是穩韌如石鬆。
漸行至國君麵前,他忙於低身叩拜,身後的官員也隨之麵帶惶然的跪倒一片,惶恐道:“君主駕臨,末將疏忽瀆職,以致讓陛下久候,望陛下恕罪!”
按照之前送來的消息,禦駕應是戌時後才會抵達,沒想到卻是提前了近一個時辰,更讓他沒有料到的是,國君竟是微服而來……
想著,高覺心下略驚,將頭埋得更低,麵上卻維持著一片鎮定之色。
國君抬了抬手,倒是未顯絲毫不悅,“無妨,起來引路吧。”
就此,一行人匆匆起身,迎著君主步入了宮樓內。
眼前的這座行宮,自建成至現在已有二十多年,先帝仙逝後,便不曾駕臨過君主,經年閑置,風霜洗禮,許是缺少人氣兒的緣故,是以宮閣殿宇略顯滄桑落敗,不過,依然可以從筆挺巍峨的建築中,依稀觀察到當年那副大氣華美的景象。
起伏的樓宇宮闕,重簷垂暮,玉瓦如鱗,回廊、遊廊迂回有序,錯落相銜。
隻見偌大的行宮內,涼亭、花園、戲台、觀賞湖泊、百獸苑,用於飲宴眺望的台榭,水榭應有盡有。
行在宮道上,但聞國君與大妃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愛妃,快瞧瞧,這行宮修得比都城的王宮一點都不差,父君當年可真是愛極了……這裏!”
雖是感慨的語氣,可話到尾處卻是刻意的頓了一下,隱約有著別樣的深意。
大妃點頭讚同,“先帝有遠見,這裏當真是靈韻之地呢。不然怎會出現罕世的‘天象’?!”
哥舒無鸞默默跟著身後,靜靜聽著二人的對話,淡淡的出著神。
一條漢白玉石路遠通莊醒的正殿,路兩旁有侍者們戰戰兢兢的伏地候迎禦駕一行緩緩經過。
因由行宮常年閑置,是以這裏並未留守侍者,駐將隻安排了人定時過來打掃宮苑,眼下為了迎接聖駕,這些侍從都是暫時從各個官員府中調遣而來,雖是篩選的精明縝密之人,到底沒有目睹過天顏見識過君威陣仗,難免有些手忙腳亂,戰兢有餘,穩妥不足。
統領高覺將聖駕一路恭迎至玉明宮歇息,又遣來侍者從旁小心侍候著,便退下安排夜宴去了,一行官員叩拜完國君與大妃也相繼退了下去。
其後,哥舒無鸞與燕七殺應了大妃娘娘的吩咐,預先去走一遍仙居山的溶華殿,明著是勘察地形和嚴查有無刺客暗伏,以便次日聖駕能安然登山,順利觀天象,實則是為了暗探一下所謂的天象到底是確有其事還是陷阱。
臨出行宮之前,哥舒無鸞特意囑咐了夏雪風雷好好的守護在兩位主子的近旁,在他倆回來之前要保持寸步不離,不得有絲毫疏忽大意。
雖然,行宮內護駕的將士大有人在,內外駐守的又是水泄不通,嚴之又嚴,就算有不軌之徒,也靠近不了駕前些許,可是她總覺的不放心,好在有雷隨駕至此,總算讓她在隱憂之下略略鬆了一口氣。
不過,像她這般高度緊張,慎之又慎的表現,想想都覺得自己過慮的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