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零八章寒痛
是啊,就連她都做不到的事情,她又怎能難為他去做呢?
“婆婆救救我吧。”他開始低低的哀求。
“若婆婆有辦法,又怎能不救你?可現在,婆婆也是無能為力了!哎,要是早前你肯聽婆婆的,將她的心尖血取來配藥,也不至於……罷了,事已至此,還說那些沒用的做什麽呢?”最後,她無奈又沉痛的歎了一聲。
他早已便對她情根深種,又怎肯聽她的呢?!
燕七殺的意識在繼續模糊,漸漸的一陣陣錐骨剜心的刺痛感自心尖傳來,將他麻痹的神經瞬間喚醒,這種痛提醒著他,最難熬的時刻來臨了,他強忍著痛意,悲戚的低喃,“可我的時間不夠啊,我還想陪她多走一段,就一段就好。”
人往往是貪心的,他也不例外,說是隻要一段時間足矣,可心裏實則想的是要一輩子的光景,奢求了這輩子不夠,還妄想要下輩子,下下輩子,生生世世,無止無息,總之,永遠難以滿足。
這時,眼前漫開淡淡一層寒氣,皮婆婆終於察覺了男人的不妥,一把握住了他的手,隻覺冷的能結冰。
心霎時一驚,慌手掏出隨身攜帶的藥丸喂他吃下,攬著他已顯僵硬的身體靠向自己的懷中,以那點微薄的暖意,驅趕著他身上那如風暴之勢來襲的寒意,拍著他的肩,撫慰著他淒苦的心,“好孩子,婆婆會想盡一切辦法為你續命的,婆婆還等著你給我添一個小孫孫讓我玩呢!”
話到最後,嗓音已不受控製的哽咽了起來,隻得揚起臉,奮力的不讓眼淚落下。
靠在這副本該溫暖無比的懷抱,可此時的燕七殺卻絲毫感覺不到丁點暖意,身上,心頭除了無盡的寒與痛糾纏折磨著他,便再無其他!
他曉得婆婆是在用心良苦的開解他,寬慰他,是以,也配合著低低一笑,“嗬……”
殊不知,這道笑聲是那樣的苦澀,似是沒有希望的自嘲,傳入皮婆婆耳中,心痛的無以複加,眸間終是抑製不住水光乍現,一顆淚在寒氣彌漫下,涼涼的劃過蒼老的臉頰,滴向了他的發間,暈開了點點濕意。
心中揪痛之際,一張麵容淺淺的劃過腦海,隱在袖中那隻幹枯的手不自主的緊緊攏起,隨即,她鄭重的自語道:“會有辦法的,一定會有辦法!即使是天命,婆婆也會為了我的乖乖逆天而行!”
這時,男人早已聽不進她的任何話,身子抖得猶如篩糠,隨著一聲低呼,臉色變得煞白煞白,“痛……”
攬著他身子的那隻幹枯的手,不由得緊了緊,再緊了緊,曉得他此刻正在承受著劇痛的折磨,是以,眸間熱淚盈盈,就連聲音也顯得哽痛不已,“痛就叫出來,不要強忍,婆婆會陪著你,一直陪著你,直到咱們一起,熬過去……”
深秋的天總是黑的格外早,因天短的緣故,剛過酉時一刻,天色便已黯沉一片。
眼見掌燈時分,各宮各苑已燃起了排排燈火,映的地間盆景,花影斑駁。
晚膳後。
沿著宮街,踏著那條筆直光溜的長路,哥舒無鸞手提一個精致的琉璃燈盞緩緩的走向了那間巍挺的大殿。
之前她去給娘娘請夜安,聽旦兒說,娘娘一早便去了寶弈殿,也不知娘娘這麽晚了去寶弈殿做什麽?心中一時不解這便尋了過來。
慢慢邁上台階,輕輕推開殿門跨了進去。
自栢樺身死後,這裏便封了起來,直至瑞康王返宮,才拆了封條,不過,自夙兒回宮後卻從未踏足過這裏,許是久時空置缺少人氣的緣故,是以殿內顯得甚是淒清冷寂,開門的那道回聲,一直在耳邊環繞。
她漫漫掃過燃著燭火的大殿一周,最終發現了大妃的身影。
隻見,此刻的大妃正靜靜的坐在一張滕團上,對著短桌上擺的那副未下完的棋局發著呆。
棋盤由墨玉製成,楠竹圍邊,棋子是精選上好的瑪瑙所製,顆顆晶亮剔透,燈影晃過,灼灼閃耀著炫目的光澤。
清幽的燈火,打在大妃形銷骨立的身上,映出了淺淺一層讓人難以察覺的孤寂感。
哥舒無鸞的麗眉不自覺的蹙起,未作遲疑,輕步走了過去。
幾道腳步聲後,眼前暗影遮來,大妃未抬眼簾,淡聲道:“坐吧。”
哥舒無鸞聽話的慢慢坐在了她的對麵,隨手將燈盞放在一旁,掃過自顧垂目睨著棋盤的大妃,見那樣的入神,不禁詫異的輕道:“娘娘在看什麽?”
“殘局。”她的聲音更顯輕淡,仿佛淺風繞耳。
哥舒無鸞是不懂棋藝的,自然也看不懂這盤棋中黑白子哪個更占優勢,不過,顯然白子比黑子多,且密布相圍,隻餘一角破口,看上去大有隨時擊潰防線之勢,想來黑子是難以殺出重圍了,那麽,該是白子占盡了上風的吧。
明明白子已勝過黑子,但,娘娘卻說這是一盤殘局,到底是娘娘獨具慧眼呢,還是娘娘在借著這盤未下完的棋局訴說著自己時至今日的心境?
想到此,心中有些淒涼感滲出,她緩神,斂眸道:“娘娘,鸞兒聽旦兒說您都未用晚膳,天不早了,娘娘還是回宮去用膳吧。”
大妃擺了擺手,輕歎了一聲,“本宮吃不下!”
這一句隱帶著哀傷的歎息,令哥舒無鸞的心不由的一揪,猶豫一瞬,低道:“是為了王爺嗎?”
一定是!除了夙兒,再也沒有人能讓娘娘如此的食不下咽了!
回想起夙兒所做的種種,那股寒心愈發濃重起來。
那晚燕七殺遇襲,之後她明裏暗下派出去的人卻一直未追尋到兩名刺客的蹤跡,饒是如此,可她還是篤定那兩人乃是受夙兒指使的,因為種種跡象都已表明。
雖然心裏有了一定的數,但還是遲遲沒有去當麵質問他,因為她怕刺激到他那偏執的性子,到時會令他作出更加過分的事情來,可若放之不問,當做什麽事都沒發生那樣置之不理,她也清楚他不會就此消停下去,若想要他罷手,那根本辦不到!
因為,隻要讓他看見她與別的男人在一起,他鐵定按捺不住扭曲的心理,施以任何手段,不計任何後果的去發泄妒火!
明知如此,可麵對這種兩難的局麵,她真不曉得要如何去扭轉,她亦不知,到底要怎樣才能打消他心裏的那些個想法。
想著,一時心裏淩亂如麻。
而自那場夜襲後,她更不敢向娘娘透露自己的想法,隻因娘娘已在日夜為夙兒的那些所作所為痛心不已,寡然無歡,她不能再給娘娘多添上一筆愁思了!
不過,也正是因那晚燕七殺被刺,才令她恍然意識到,殷朗與姚魅兒之事的幕後揭發者正是夙兒,因為他在惱他的那番請婚,這才做出了這件令人驚痛的揭發!
娘娘向來慧覺,這件事自瞞不住娘娘精明的眼眸,怕是早已知悉於心,那麽,此刻娘娘定是在為了此事傷感吧!
這時,隻聽大妃低低開口,適時拉回了她紊亂的思緒,“他是那樣的恨我,恨我當初選擇將他安排去封地,棄他不顧,但他哪裏曉得,當我做那個決定的時候,心是何等的痛啊!嗬,到頭來……我也合該自作自受。”
什麽叫做自食苦果,她現在總算是品嚐到了。
最後,微白的唇角揚起了自嘲一笑。
她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清淡,可語氣中卻難掩一抹哀痛,令哥舒無鸞的心緊緊揪扯起來,閃了閃眼睫,出聲寬慰道:“鸞兒知道娘娘也是萬不得已,更是在為了他好。不過,殿下畢竟還小,有些事免不了一時難以理解,但隨著年齡的增長,他終有一天會領悟,明白娘娘的一番良苦用心的。”
殊不知,這樣的話連她自己都說服不了,更遑論穎慧的娘娘了。
隻聽大妃淒淒一笑,“他的心性已經定型了,就這樣了,怕是再也改不了,更變不回原來的那副樣子了!”
接著,眸光恍惚的低喃,“如果他沒有殺了栢樺,如果事情能重來那該有多好啊!隻可惜,時光,它隻會一如既往的向前走,而永遠也不會倒流……”
她的淒苦她看在眼裏,痛在心裏,一股內疚湧出心房壓向胸臆,堵得胸口沉沉悶悶,難以呼吸,使得哥舒無鸞不禁顰眉,自責道:“若鸞兒當初沒有查出事情的真相,那娘娘現在便不會這般的難過了!”
大妃回過神,望著她,曉得現下的她腦中在糾葛著些什麽,是以柔聲道:“傻丫頭,真相不可能永遠的掩埋,埋的越深越久,待猛然察覺的那日,隻會令人更加痛苦,更加難以接受!此事,又怎能怪你呢?”
現在,娘娘卻反過來安慰她,愈發讓她自責的無以複加!
怎能不怪她?若事情不是因她而起,也不會發生那一連串的變故,更不會令夙兒蛻變到如此的地步了!
還有,那個可惡又多事的魅影,若不是他的提醒,她也便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