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夜襲

用過一些宵夜後,哥舒無鸞匆匆差人將終樂公主送回了寢宮。

公主走後,殿內頃刻安靜了下來,女子狠狠舒了口氣,扭了扭坐僵的身子,抬手捏著頸部紓解乏力,眉心不由緊鎖。

今晚,這公主如此糾纏她,難道是王子朗授意的?難道他料定她會暗中調查他,未免自己露出馬腳,這才出了此招?

但是,不太可能啊!倘若他是凶手,他又怎麽會將親妹妹拉下水呢?萬一他朝東窗事發豈不是害她成了他的幫凶了?所以,看來是公主自身的問題了!

想起終樂公主臨走時留下的那句,‘你當差那麽忙,以後就不用勞你特意到我殿裏去坐,還是由我來看你好了,我會經常來看你的……’

真如她所說,那豈不是讓她黏上了自己?那她以後還查個鳥案子啊!這公主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她到底要幹什麽?

最近她可真是被諸事纏的緊,先是被監視,還有夙兒的時不時來黏她,現在又來了個終樂公主湊熱鬧,她簡直都快透不過氣來了!

煩!不想了!渾身上下乏得很,喚來緋色安排一桶熱水,準備泡個澡,緋色手腳倒也麻利,不稍片刻便安排妥當。

“大人,奴婢留下為您擦背吧!”緋色一邊服侍她更衣,一邊悄然提議道。

哥舒無鸞麵色一黯,瞥了一眼緋色,聲音也漸漸冷了下來,“嗯?你什麽時候見我沐浴勞駕過別人?下去!”

緋色打了個激靈,手腳頓時發顫,忙應聲退了出去。

哥舒無鸞看的出她是想悉心彌補之前犯下之過,有錯改之是好,然而,她卻是補錯了地方!

搖了搖頭,曼步走到銅鏡前,抬手摘下那頂小巧的官帽,解開發髻,一瞬間青絲如瀑,一瀉至腰間,展盡風華。

而後,執起妝案上的長劍,向屏風後的內間而去。

甫入內間,自浴桶飄出的氤氳熱氣,帶著淡薄清雅的花香,聞上去宜神舒心。

哥舒無鸞緩緩走近擺放武器的香樟木閣,將佩劍輕輕放在架上,視線悠悠掃過珍愛的兵器,長劍、短刃、鮫綃鞭、飛針暗器、袖珍弩。這些都是她慣用的武器。

宮外生活的那幾年,她識文習武,用心刻苦,不但練就了一身武藝,更淬煉出了不撓意誌,致使入宮後每做一件事都盡可能達到盡善盡美,以至於她倔強的自負不容許自己出絲毫的錯,所以查清今朝的這件案子,不單單關乎著她的安危境地,更影響著她的英明,說到底她還是太過自傲了!她的這種性格不知是好還是不好?

淡淡收起心事,轉身低手撩了一把浴水,餘溫尚熱,慢慢褪下內衫,玲瓏有致的曲線盡顯,一下邁進桶內。

燭火幽明,映出滿室暖黃的光暈,透過光波望去,但見女子恬靜安適的坐在浴桶內,玉臂撩水徐徐,衝洗著疲乏的身子,當指尖觸及背後那坑窪不平的質感時,眸光變得深邃而悠遠。

她背後的這片疤痕,密密麻麻,交織錯落,有淺有深,還是她七歲時被黑獵師鞭打訓練時落下的,內宮不乏除疤靈藥,抑或是消痕膏,然而卻她至今留著這些醜陋的傷疤,為的隻是想時刻提醒自己,她不僅是內宮高高在上的女官大人,更是一個身份背景不明的孤女!是的,她想查明自己的身世,她到底有沒有父母?他們是誰?在哪裏?還再沒再世?

然而,能回答她這些問題的人隻有那個叫疤臉的獵師!她清楚黑獵師們訓練賞金獵人,都會用一種藥將被訓練的人的記憶抹去,所以說她才會對七歲以前的記憶一片空白,她也知道這種藥一旦用過,便終生無解,她不奢求能重拾孩提時的記憶,隻希望能找到親人便足矣,因為她自知自己表麵雖剛強萬分,內心卻是何等柔軟,她也希望有父母的疼寵,溫順繞膝,那副畫麵是她做夢都想感受到的!

所以,她曾私下追查過疤臉的下落,十一年前她被大妃救走後,而那疤臉便被交到官府,最後判了流放濟州,那是距東都千裏之外的苦寒蠻荒,得到這個線索後,因為她根本不能離宮親往,所以便暗中請了私捕幫忙繼續追查,然而,得出的結果卻是,人海茫茫,無跡可尋!是啊!十一年了,時隔這麽久,而那濟州又是荒涼寒苦,想那疤臉非死,便是隱匿起來了,若要尋到他非一朝一夕的功夫。

是以,她需要冷靜不能心急,更不能,亦不敢讓大妃知道此事,隻因若她心裏有了牽掛,便會令大妃介懷她因迷成障,讓私心打亂方寸,以至於絆住她向前邁進的腳步,這種罣礙的羈絆不是她說想承擔便能擔當的起的!

她的心定與否,竭力盡心與否,不但關乎著大妃的榮辱地位,更緊緊銜係著後宮與前朝千絲萬縷的糾葛!所以她要按耐下悸動的心,同時更不能忘了自身的身份和使命!

腦中想著這些縈繞心頭的種種利害衝突,臉色不由的漸漸凝重,而沐浴多時,浴桶內的水早已冷卻,絲絲涼意,從腳下慢慢爬上頭頂,她不禁打了個噴嚏,此時正值乍暖還寒的春日,她可莫不要染了風寒,否則渾渾噩噩如何查案子?

吸了吸略帶堵塞的蔥鼻,便要抬手取過備好的幹巾,準備出浴,這時一聲微乎其微幾乎令人難以察覺的碾步聲,猛然咂入耳際,她心頭一窒,冷喝出聲,“誰?”

然而卻沒有得到絲毫回應,再看哥舒無鸞,不顧全身濕答答的水漬,秀臂一勾扯起浴桶邊低案上的素淨浴袍裹在身上,以玉帶利落的紮起腰身,未曾多想,匆匆抄起兵器閣的袖珍弩,便飛身追了出去。

殿外,月色朦朧,幾許輕霧,涼風徐徐撲麵,因著她的身體未曾擦拭,一股冷意霎時襲來,不禁令她打起了冷顫。

迎著風,一頭如瀑長發肆意甩在身後,如甘露般的水珠自發梢悄然墜落地麵。

踏著夜色淩步一躍,飛身縱向殿簷,衣袂浮動好似翩飛的流星夜蝶,白璧般的蓮足踏過層層粼粼的琉璃瓦,犀利的鳳目緊緊追隨著幾丈外的那道黯色身影。

穿簷越脊,幾個急縱,卻還是距離那道影甚遠,她自詡輕功了得,不想來人的輕功亦不弱!正在懊惱之時,那道暗影突然停了下來,迎麵對著她的方向,腳尖輕踮殿角簷牙。

黯墨色的長鬥篷從頭罩到腳,此刻正獵獵迎風鼓動,在冷幽的月光下好似張牙舞爪的鬼魅!風帽遮住了他的臉,致使根本看清他的容貌,更給人以一種詭陌的感覺,但從那高挑的身姿不難辨出他是個男人。

哥舒無鸞凝氣追上前來,棲身向那人襲去,“大膽刺客!竟敢夜闖內宮禁苑,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