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時候趕上了雨。在村口下了車,衝入雨簾。我就想早一點見到豆豆。我背上背著包、肩上掛著包、雙手各擰一個包,像一隻蝸牛一樣,在雨中的村道上向著慢慢地走。走到一個上坡處,我看見豆豆外婆背著豆豆來了。緊接著,聽見豆豆叫:“媽。”聲音很小,像貓叫一樣。我走過去,小家夥蹲在背簍裏麵。剛才的雨很大,淋濕了她的頭發。她的額頭上有大粒大粒的水珠往下掉。一年多沒有見麵,我早就忘了她的樣子。這個依舊穿著藍布罩衣,紮著馬尾巴,皮膚黑黝黝的鄉下小姑娘,就是我的豆豆。

我遞給她一罐薯片。她張大了嘴巴,拿起薯片吃起來,眨巴著小眼睛望著我。雨依舊在下,雨水流進裝薯片的罐子裏麵。小家夥看了看罐子,舍不得丟掉一片薯片,拿著被雨水浸濕的薯片,一塊接一塊地吃。快滿三歲了。正是貪吃的年齡,沒有什麽比零食更重要。這一次她對我沒有上次那樣陌生。雨停下來,她從外婆的背簍裏麵溜出來,要追我。我走在前麵,她在後麵緊跟著,最後麵的外婆,我們三個人,就像一條線上的三個點,慢慢地向著家裏移。

還沒有放下行李,豆豆外公就給我匯報,無非就是家裏建房子欠了多少外債,還給人家多少,還要多少債務要扯清。我告訴他,我手頭上的錢要拿去開店,等店麵弄好了,賺了錢,還掉這一點外債不是問題。然後再告訴我,豆豆在家裏又收了一個紅包,是他兄弟家的兒子豆豆堂舅給的,包了五十塊,等豆豆堂舅的兒子來我們家,包五十塊就少了,得包一百塊。我聽了很不耐煩。為人之道我早就懂了,該怎樣包紅包我自己知道,不用他告訴我。我說知道了知道了,他還要一個勁兒地說。我說,下次你把這五十塊錢還給他吧,我不想欠人家的人情債。豆豆外公依舊說個不停。豆豆拉著我的手,對我說:“媽媽,你去洗澡。”她知道我淋了雨,得洗一個澡。豆豆這個家夥,真會為我解危呀。

豆豆外婆把豆豆一年的成果陳列在我麵前。全是豆豆穿壞的鞋子。豆豆玩壞的玩具。豆豆弄壞的家具。豆豆外婆遞給我一隻穿壞的鞋子給我看。鞋底上粘著厚厚的泥巴。鞋幫上也髒髒的。她告訴我,豆豆是個坐不住的家夥。一天到晚跳來跳去。即使下雨,也要去外麵溜一轉。去了外麵專門揀有水的地方走。腳踩進水裏,再用力跳。玩一會兒回來,腳冷了,把腳伸到火邊烤火。一雙鞋子很快就報銷了。至於弄爛的那些玩具,有的是被她踩壞的有的是被她扔壞的有的是被她故意砸的。豆豆站在旁邊,興奮地告訴我:“媽媽,那是豆豆弄壞的。”小家夥的破壞力絲毫不比男孩子差!

天熱的時候,在院子裏麵打開水龍頭,朝盆裏灌滿了水,脫光衣服跳進盆裏麵玩水。家裏裝了自來水,從山溝裏麵牽回家的山水很涼快,豆豆不用去河邊上玩,在家裏就能玩個夠。豆豆外婆倒不心疼水,水是活水,水龍頭一年四季不曾關閉,就讓水這樣流著。我對豆豆外婆說:“你不是說沒有自來水被人家欺負嗎,現在我們有了自來水,豆豆愛怎樣玩就怎樣玩,誰也管不著。自來水你不要關了,說不定什麽時候這支永遠不關的自來水還真為你出一口氣呢。”結果真被我說中了。那年冬天,家裏結了厚厚的冰。鄰裏家的自來水全被凍住了,沒有水吃,就我們家這支一直不曾關掉的自來水管沒有結冰,四周的人都來我們家提水。不過那時我和豆豆早就離開鄉下回廣東了。用豆豆外婆的話說,我們都是客人,留都留不住。

從老家帶豆豆去廣東並不容易。豆豆不肯走路。我依舊同回家的時候一樣,有許多隻包包。豆豆走一段路,就在地上耍賴,我隻好抱她走一段。然後再哄她自己走。她走一段,我再抱一段。從家裏到村口兩裏路,走了好久才走到。老家的路麵不好,豆豆坐上車就開始嘔吐。我抱著豆豆,看著自己的行李,從村口坐車到小縣城,再從小縣城坐車到宜昌。三四個小時的車程,一路顛簸著,傍晚時分才到宜昌。

在汽車站上了車,等車去易的哥哥家的時候,我汽車站旁的麥當勞買薯條。豆豆吐了一個下午,得吃一點東西。麥當勞的服務員看著我穿著一件髒兮兮的T恤(那是被豆豆吐過許多次後弄髒的),什麽話也沒有說,沒有問我是坐著吃還是打包,直接給我打了包。穿髒一點居然不能坐著用餐,這就是麥當勞。

豆豆並不領情。擰著打包的薯條去易的哥哥家。豆豆到了他們家,就把一整包的薯條倒在地上。這可是九塊錢一份的薯條呀!她要找我給她買荔枝。出了易哥哥家的小巷就有水果店。宜昌這座城市不大,但是買時令水果卻不麻煩。在路邊的一家水果店我們就買到了豆豆最喜歡吃的荔枝。不過沒有廣東的新鮮。荔枝是用冰塊凍起來的。個頭很大,但是一看就知道品種並不好。好品種的荔枝還沒有運到宜昌,早就被廣東人吃光了。六塊錢一斤的荔枝一點也不貴。給豆豆買了荔枝提回去,豆豆不吃晚餐,就吃荔枝。豆豆大嬸對豆豆說:“豆豆,快吃飯呀。”豆豆不吃,哭著要回家,哭著要奶奶。原以為我能夠獨自把豆豆帶到廣東,原以為有了我,豆豆不再找奶奶,誰知沒有走出宜昌,她就不幹了。我告訴她:我們晚上住在伯母家,明天我帶你坐火車。豆豆不知道什麽是火車,她說好不坐火車,她要找奶奶。我才說:今天晚上住伯母家吧,明天我帶你去找奶奶。她說:這又不是我自己的家。我說:伯母說了,把她們家給我們了,這兒就是我們家。豆豆哭鬧了半夜才睡下來。

第二天買票並不順利。硬座沒有了,臥鋪的下鋪也賣完了。不想再在宜昌呆多一天,買了一張臥鋪的中鋪。豆豆大嬸把我們送上車,然後我們在車上作別。我和豆豆就這樣離開宜昌去了廣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