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棄之並沒有另外的計劃。眼下的局麵,也不允許他心存僥幸,放虎歸山。

為保全杜且的性命,必然不能盡除沈嚴及參商船隊,始終是隱患難消,而沈嚴與扶桑倭人勾結,恐會卷土重來,南海海域依然會再起波瀾。

可若是依計而行,杜且也很難保住性命。

“小可隻是一介牙人,並無權替諸公決斷,但這是最好的解決辦法。若是杜娘子在此,她定然不會同意為了保全她的性命,而選擇放虎歸山。可眼下,並沒有萬全之策能助她脫困。既然如此,還不如……”棄之心如刀絞,他不願意承認這是一個無解的局,他對此束手無策。

此時此刻,他希望自己可以是絕頂高手,以一敵百,衝入蕃坊之中,救出三位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然而,他隻是一個隻會耍嘴皮子的牙人,既沒有千軍萬馬,也沒有絕世武功。

棄之離開議事堂,他不再猶豫,為了泉州城的安危,為了南海海域的安寧,他別無選擇。

“哥哥。”

棄之回頭,見是小馨兒縮在牆角,他快步過去將她扶起,查看她是否無恙。

棄之溫柔地詢問,“身上可有疼痛?”

小馨兒搖頭,純澈的眸子仍是單純如往昔,她所有的經曆都不會在她心中留存太久,不知該說是幸還是不幸。

“哥哥,我自己出來了,阿爹阿娘找不到我,一定會生氣的。”小馨兒不懂什麽是被劫持,在這個陌生的市舶司衙門,她隻想回家,“你同我回去好不好,有你在,阿娘定不會罵我。”

“小馨兒乖,你阿爹和阿娘不在家中,等過幾日,哥哥再帶你回去。”棄之輕聲哄著,“小馨兒想要吃什麽,哥哥給你買。”

小馨兒嘟了嘴,“小馨兒要回家,阿爹阿娘不在,我也要回家。”

棄之說道:“可是家門落鎖了,你回不去,哥哥也沒有鑰匙可以開。”

小馨兒急了,“我就要回家!你騙人,阿爹阿娘還在家中,還有那個神仙姐姐,她也在。你們定是不要小馨兒了,小馨兒做錯什麽了,你們連門都落鎖,不讓小馨兒回去。”

棄之輕撫她的發頂,“阿爹阿娘沒有不要小馨兒,小馨兒這麽乖,隻是他們還有事情要做,讓你與哥哥呆幾日,你都不願意嗎?”

“跟哥哥一處?”小馨兒立刻止了哭聲,去拉棄之的手,“哥哥帶小馨兒去買蜜果子,可好?小馨兒要吃蓮姬姐姐酒坊前麵那家蜜果子。”

棄之也想答應她,可蕃坊進不去,“哥哥知道另一家更好吃的蜜果子,帶你去可好?”

小馨兒是個死心眼,她隻吃那家的蜜果子,就算你說別家的更好吃,她都不會多看一眼,直到她吃到她想吃的東西為止。

“你等哥哥一下,哥哥去買。”棄之又安撫一番,把她安頓到後院廂房,請劉慎夫人的婢女替他照顧著。

他匆匆趕到議事堂,“在下有辦法可進蕃坊,但在此之前,想請程通將軍盡除潛伏在各碼頭的沈嚴手下,務必讓沈嚴再無可用之人。程通將軍,不用擔心錯傷無辜,廖老會很樂意帶將軍前往,以贖其罪孽。還請程將軍恕在下魯莽。”

程通與姚止低聲商議幾聲,便領著廖老二離開了。

“多謝將軍。”棄之深深一揖到底,“在下知道有一條路,可以進蕃坊,神不知鬼不覺。”

蕃坊的出入口被沈嚴的人把持,他占據蕃坊,擁有話語權,但他卻一再屠殺與釋放人質,隻能說明他所帶的人並不多,人質太多變數太大,他無法時時看管,以防不測。從沈家激戰起,已過去五日,那些海盜也該是人困馬乏,因此偷襲最是時候。

陸修和劉慎也想過這個辦法,但因為不得其門而入而作罷。

“其實平安牙號的後門也能直通蕃坊的街市,但是蕃坊就在入口處,無法避開他們的眼睛。方才小馨兒倒是提醒我了,一醉酒肆的後廚,可直通蕃坊。當時,小滿偷懶,為了不多繞路運送食材,便在後廚開了一道門,隻有他一人知曉而已,不必擔心蓮姬已為沈嚴所用。”棄之現下很感激當時小滿的投機取巧,沒有把那道多開的門封死,“但是,一醉酒肆與邸店相連,隻怕是沈嚴部下的落腳點,想要順利進去不太容易。”

趙新嚴主動請纓,“我去!”

趙新嚴心中有愧,他對杜且說了重話,否則杜且沒有隻身入蕃坊,反被沈嚴扣下當人質,卻換得諸多蕃商的安全。她在臨走時,要求陸修在長風號埋下火藥,可她是否想到,沈嚴會帶她一起走。還是說,她早就存在必死的念頭。她的那番話,一直在趙新嚴的耳邊縈繞,他不敢細想,危難時刻,他竟連女子都不如。

“不可。”姚止與劉慎異口同聲。

劉慎揖了一禮,請姚止先說。

姚止道:“程將軍已調集泉州守軍前來增援,趙提轄這幾日辛苦,不宜再領兵作戰。”

劉慎也是這個意思,“趙提轄先下去休整吧,你眼下也沒有可帶之人。”

在沈家一戰中,趙新嚴麾下之人死了大半,剩下之人也都不成氣候。

趙新嚴隻能聽命行事。

姚止見趙新嚴沒有反對,又道:“程將軍已命福州水軍二千人,於明日出發,前往占城,搗毀參商老巢。又調集漳泉兩地水寨人手,橫於近海,以防參商餘孽出逃。眼下,一致抗敵,解決泉州城之困,方是當務之急。”

劉慎莫敢不從。

“等三日後水軍集結完畢,各水寨嚴陣以待,才能動手。”姚止這話是對棄之說的,“我知你想救出杜娘子,在座諸位也是一樣的心情,但此事急不得,沈嚴惡貫滿盈,殺人如麻,他不會顧念往日情份。”

棄之欠了欠身,“在下明白,但在下想前往說項,以拖延時間,還請運司成全。”

他隻剩這三寸不爛之舌,還算有些用處。

姚止沒有反對,又命眾人各自回去休整,不宜操勞過度,失了判斷。

眾人剛要散去,東平王的宮人急匆匆地前來報,東平王隻身去了蕃坊,他要用他自己換杜且出來。

“胡鬧!”姚止氣極,“都隨我同去。”

東平王以身犯險,泉州城各級官員又豈能坐勢不理。

東平王換了郡王的冕服,沒有讓宮人陪同,甚至也沒有告知東平王妃,還是他的親隨遠遠跟著,看著他在蕃坊前叫喊,才匆匆到市舶司找救兵。

“本王要見沈大當家,本王姓趙,比杜家娘子更合適為質,還請大當家請放了杜娘子。”東平王態度十分恭敬,全無平日的高高在上,“還請諸位通傳一二。”

有東平王自投羅網,沈嚴豈有不收的道理,立刻命人把他帶進來。

沈嚴冷哼,“杜娘子真是厲害,連東平王都要為你舍了性命,果然留你是留對了。他說他要換你出去,你說我是換還是不換呢?”

杜且閉上眼睛,懶得與他多話。但心裏卻已是翻江倒海,她的命不足惜,但東平王是皇族,即便是避居泉州。他若是出了意外,整個泉州府的大小官員都難辭其咎。

“王爺,又見麵了。”沈嚴見過東平王幾次,為的是重新與杜且成婚,並許以海舶之利,東平王並沒有反對,對促成此事十分熱衷。“王爺今日是來換人?這不對吧!王爺應該是來看看喝喜酒的吧!”

東平王麵容端肅且凝重,一身郡王冕服襯得他身形偉岸,貴氣逼人。

“阿且,是本王對不起你。若是知道會有今日,本王絕不會讓你嫁入沈家。”東平王懊悔不已,“這是本王的錯,應當由本王來承擔。本王貴為趙宋皇族,有義務護佑一城安危。以往是本王短視,囿於眼前之利,卻不知隻有太平方有盛世,一城之繁盛也離不開四海平寧。”

杜且神情複雜,東平王能站出來固然是大喜事,但此時此刻,她卻希望他從未出現過。

“王爺不必如此,錯已錯了,難以彌補。你所造成的傷害,也不會因為你今日之舉而有所改變。”

東平王卻不為所動,蹲下身低聲說道:“阿且你可能還不知道,棄之找到了,他平安無恙。”

杜且微訝,露出釋然的笑容,“如此,我也安心了。”

東平王起身,朝沈嚴走去,“沈大當家,你挾持杜娘子並無法製約泉州城各地,她不過是商賈,即便出身士宦,但遠水救不了近火,也改變不了局勢。本王卻可以,你帶本王一同走,各處水寨絕不會為難於你,水軍也不敢近前。本王可保你安然回到蛇島,比杜娘子更有震懾力。”

沈嚴大駭,“你如何知道蛇島?”

東平王道:“這就不勞大當家費心,本王能知道肯定是有人投誠歸順。”

“你不用詐我,是投誠,還有人被俘,被嚴刑逼供,也說不定。”沈嚴心裏沒底,但也不會輕易被東平王唬住,“既然王爺來了,就留下吧,想換人出去,那是不可能的。”

東平王又被扣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