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靈地界山多水也多,連下了好半晌的雨,雨水雖不大,可山上溪流也變得有些洶湧,顧莊地處山坳處,一時間大半個村子略低窪的地處都是泥漿橫流,山上滾落的木頭,尖石時不時冒出來刺人。
王二木趕著車,送顧湘回到村子,離得老遠就見家裏大半個房子都塌了。
顧湘左右看了看,沒看到人,抹了把臉上的水,隔著雨霧到是看見許多雜物淩亂堆積在石頭上,滴答滴答地還在流水。
多是破爛床板,還有幾把椅子,五郎用的書箱也在,掛到樹杈上頭搖搖欲墜。
周棟娘遠遠看見顧湘,猶豫了下,也顧不上兩家之間的那些別別扭扭,連忙過來道:“三娘啊,你們家的房子前晚上忽然塌了,幸虧張神醫在附近,帶著村裏的幾個小夥子把人都刨出來了,人都沒死,就是老爺子,老太太傷了腰和腿腳,動彈不了,你大伯娘被磕到了腦袋,現在都在南邊山上庵堂旁邊的破廟裏棲身。”
“三娘你回來了可好,這幾年地裏的莊稼都歉收,租子一交上去家家戶戶都沒甚餘糧,你們家的糧食也被衝得七零八落的,昨日聽說你娘去河裏撈了好些水草回去吃,哎,吃那些個怎麽成!”
顧湘:“……”
她一個激靈,驟然清醒,忽就感覺腹誹了好幾次的那什麽種田劇本,終於哐當一聲,當頭砸下。
隻是一開局便是房屋倒塌,寄居破廟,野菜糊口,不對,恐怕連糊口的野菜都要沒了……未免太淒涼。
周棟娘看著也又黑又瘦的,身上骨頭凸出,眼窩深陷,周家在村裏算是富戶,除了劉家等幾戶人家外,大部分農戶遠比不上他們周家闊氣,便是如此,周棟他娘瞧著也瘦得脫相,可見村子最近確實不太好。
看來她努力促成的那些梨膏生意,終究還是未起到大作用。
隻是顧湘心裏還是鬆了口氣。
麵上露出一抹笑,她客客氣氣地和周棟娘道謝,便與王二木一同趕車朝破廟去。
果然,走了不多時就看見破廟那處人頭攢動,其中一個正背著柴火在山道上走的,正是顧老實。
顧湘心裏瞬間就踏實了好些。
初來時,她什麽都顧不上,隻惦記自己的性命。
後來心裏才慢慢地有了別的東西,她挺眷戀父母給她的親情,就是對顧家其他人,也有些愛屋及烏的意思。
顧湘既得了原主遺贈身軀,得以存活,心中自是感念,她希望原主的父母親人都能好好活著,這般也算是報恩深恩。
劇情裏顧莊的覆滅,一直是顧湘心中的結,麵上不顯,心裏總是想著。
現在看來,或許災劫已過,至少是過了一道坎,隻希望能否極泰來,再無栽秧。
“三娘。”
顧湘剛撩開車簾,顧老實就不知是不是福靈心至,抬頭正好看見她,麵上登時露出無盡喜悅來,三步並作兩步衝到車邊,眼淚滾滾而落:“你這些日子都去了哪兒,可嚇死爹爹了。”
顧老實眼裏根本沒別的東西,隻看自家閨女,左看右看心中擔憂,“瘦了,瘦了不少。”
王二木極有眼力地把柴火都接過去,讓人家父女兩個好好說話。
顧湘苦笑,她哪裏是瘦,這些天她吃得不錯,就是在寧瓦寨也是好吃好喝,分明補養得非常好,肌膚瑩潤,到是顧老實滿臉憔悴。
山路難行,她幹脆跳下車陪她爹一起走。
“前陣子我聽說勇毅軍炸營,大半個營房燒起來,火光衝天,消息傳來,嚇得我緊趕慢趕地趕了去,結果一問,都說你請假離開了營房,不知做什麽去了。”
顧老實一臉心有餘悸。
“要不是你先前剛給我送了信,老杜頭也一直安慰我,說你是帶著兵丁一起出門,許是有要緊事,安全上絕對不會有問題,我,我真是……你若是出了什麽事,我和你娘可怎麽活。”
顧湘麵上不禁流露出一絲歉意。
“阿爹可知道,營裏現在如何?”
“聽說情況是穩住了。”
顧老實歎了口氣,“具體的也不清楚,壽靈縣封城,根本不許進出,周圍幾個村子都遭了土匪,咱們村也來了一夥兒,人不算多,讓周棟帶著村裏幾個壯小夥給頂了回去,最後隻給了他們幾袋子雜糧了事。”
“如今村裏上下也是提心吊膽,不過你別擔心,咱家還好,當初你送了信說外頭好些亂賊鬧起來,我一琢磨就把家裏要緊的錢糧挪到山裏藏了,就算再困難,家裏也能挨些時日。”
一邊說,顧湘就到了破廟前頭,打眼一看,原來不隻是他們一戶,破廟那三間大堂裏擠了好些人。
有一些熟麵孔,也有不少生麵孔。
“都是各家來投奔的親戚,人太多了,村裏住不開,這地處雖破舊,好在能擋風遮雨。”
顧老實歎道,“別擔心,咱家的宅子修修還能住,待過幾日天氣好些,我和大哥就回去修房子。”
“說起來咱家的宅院當年修的時候,可是都用的好料,你爺爺沒少上心,怎旁人家的沒事,就趕上咱們家出事。”
而且還是整套宅子都塌了大半截。
他這話也就嘀咕了兩句,不敢高聲宣揚。
如今這世道,人們都信鬼神命數,若說是宅子修的根基不穩,不過是人禍,要多說幾句,被人往那些命數上靠,那可不得了。
家裏還有閨女未出嫁,兒子也等著娶媳婦,這名聲真是比金子還貴重。
顧湘瞬間想到不久前,安國公剛同她說的那番話。
“真是……多事之秋。”
顧湘小心地進了廟門,去看了眼顧家老兩口,老兩口正在睡著,身上看著還算幹淨,目光落在老太太張氏身上,顧湘心裏一驚,老太太身上掛著負麵狀態——心存死誌。
“……”
“哎,老爺子還好,以後可能腿腳上有點不方便,不能幹重活,老太太傷得太厲害,以後怕是要常年臥床歇著,過陣子要是無事,我再去尋張神醫,看看還有沒有別的法子。”
正說話,就聽外頭一陣壓抑地爭吵聲,“你要臉麵,臉麵是能吃還是能喝,還是能讓你兒子讀書?閨女沒了,咱身邊隻剩下四郎,你忍心拖累他?”
顧湘挑眉,說話的正是她大伯娘小張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