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虎皮他印象頗為深刻。

是當年他祖父狩獵時得的,送給了他祖母,後來又傳給他的父親,父親十分珍愛,基本上走到哪都帶到哪去。

剛才他看得很清楚,那上麵有他拿刀割出來的那道缺口,獨一無二。

難道……

蕭則心裏一抖,腦海中一片空白。

他爹隻帶了老孫一人背井離鄉,偏他又是這樣的身份,手握重寶,實力卻略不足。

各方勢力都對他虎視眈眈。

前陣子連他身邊極看重的兄弟都中了朝廷鷹犬的陰招,被人拿捏住把柄,差點就要背叛他,要不是他警覺,在安撫人心上又自認為還算有一手,現在真是半點選擇餘地都沒了。

還有那幫子烏合之眾,他私底下罵人家不成樣子,但真正論起實力,那些人再不行,人數也是他們寨子的數倍之多,而且背後有靠山,手中攥著錢糧,他們寨子不少地方都要依賴對方,縱然再不看好這些人,一時也不敢撕破臉皮。

“我都這麽難了……”

他那個好爹竟然還給他添亂,如今好了?人不知落到哪路英雄手裏,他豈不是讓人拴上了繩子,隻能任人家支使擺弄?

哎!

一瞬間,蕭則腦海中浮現出無數個可怕的念頭,他爹是不是正在被刑訊逼供?被拷打?他爹是不是還活著?

蕭則臉色大變,深吸了口氣,咬咬牙,輕輕打了自己一嘴巴。

不能這般想,如今他還是個香餑餑,誰都想啃一口,他還有價值,既然有價值,對方當然要拿捏著他的活爹,死爹想來沒多少價值。

別管他爹吃多少苦,受多大的罪,至少,至少……人肯定是活的。

蕭則眼眶一紅,淚水簡直要忍不住滾落。

他還不知道他爹?從小就不能吃苦,別看是個傻大膽,其實擦破點皮也能哭嚎個半天,這回讓人家捉了去,一通嚇唬恐嚇,怕不是要嚇死?

諸般念頭隻一瞬而已,蕭則的心一點點向下沉,目光死死地盯著顧湘的馬車。

他手指蜷縮,有心抓人,隻忽然想起剛才那個小少年,輕描淡寫地托起馬車的舉動,所有想法一下子就凍結住。

顧湘從車上探頭出來,朝後麵盯著他和和氣氣地一笑。

蕭則頓時又冒了一身的冷汗。

少女的笑容極溫柔,和當下的女子完全不同,大大方方的……有點像他以前的同窗衝他笑時的樣子。

可如果是尋常的小女子,又怎會露出如此神情?

蕭則心下苦笑,他都在想什麽,這兩人自不可能是什麽平常人,平常人手裏能拿著他爹的虎皮?總不能是他親爹窮到把祖父祖母留下的遺物都拿出去販賣?

正沉思間,前麵忽然驚起一片飛鳥。

蕭則沉下臉舉目遠眺,隻見不遠處草木搖晃,奇怪的腳步聲傳來,聽這動靜,應該是有人在狼狽逃竄。

片刻,粗布衣裳的探馬從山坡上滑落,低聲道:“二哥,是賈四海。”

蕭則頓時了然。

他一早看到賈四海在被官差追捕,他心裏不想惹麻煩,雖說按道理講,他和賈四海都是一條道上的,此時應該出手相助,可誰會想幫姓賈的?他又不是瘋子!

心裏不甘願,蕭則本想著略微避一避。

“他知道咱們在此?”

蕭則蹙眉,想到姓賈的身邊有幾個能聽風辯位的高手,他這回過來純粹是為了找他爹,在行蹤隱蔽上自不太上心,對方能察覺到也正常。

那似乎,還真是非幫不可?

如果沒碰上,他可裝作看不到,但既然碰上,他若不出手相助,真讓那群蠢貨裏逃幾個出去,再胡亂去傳消息,他豈非要壞了名聲?

人在江湖,義氣名望最重!

蕭則心裏的火氣蹭蹭向外冒。

他爹還不知怎樣,姓賈的還來搗亂。

不等蕭則做出反應,遠處便傳來急切地呼喊聲:“蕭則,快來救我!”

大約賈四海也知他同蕭則有些齟齬,心中沒有底氣,見他反應慢,心中更是焦慮,連聲高呼:“我賈四海在此的事,眾人皆知,你要是背信棄義不肯救我,那你必是身敗名裂——”

一聽到賈四海三字,顧湘驟然變色。

王二木猛地抬頭,反手從車廂裏拽出一把勇毅軍的製式腰刀,合身撲過去,緊接著便是怒吼,尖叫,刀兵相交的聲響。

“這刀?”

賈四海狂怒,“蕭則,你竟然和朝廷鷹犬聯手?”

蕭則:“……”

顧湘出來驅車向旁邊退了幾步,坐在車轅上神色幽幽。

車門大開,蕭則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虎皮上漂亮的紋路:“……”

這少女氣定神閑,絲毫沒有上前協助自己同伴的意思,那她能是什麽意思?是不是說,如果今天放跑了賈四海,那他就要拿自己的爹去換?

蕭則深吸了口氣,猛地一揮手,草叢中埋伏的弟兄們瞬間躥出,衝殺了過去。

選爹還是選賈四海?

這他奶奶的還用得著選?

賈四海全身上下那一百多斤肉加起來,都趕不上他爹一根頭發絲要緊!

顯然蕭則的兄弟們,也和自家老大心意相通,一個個的悍不畏死衝過去就是一頓窮追猛打。

要說這賈四海為人不行,身手是真不錯,尤其是逃命的功夫更好,身邊還有幾個忠心耿耿的護衛在,真得很不好打。

可蕭則卻沒辦法,既然出手,那就一句廢話都不必多說,無論結果如何,他隻能選朝廷這一邊站隊。

隻是招安之前,手裏頭有些功勞和沒有,那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蕭則想到自己的爹,幹脆不再多思慮,隻盯死賈四海,將他當自己珍貴的投名狀。

賈四海一邊疲於招架,一邊聽到身後追兵漸近,氣得眼珠子通紅:“他奶奶的,蕭則,隻要你放開一條路,我不逼你和朝廷作對!”

他這已是妥協,可喊了半天,對方下手依舊毒辣得緊,沒有半點放鬆。

賈四海一時間眼淚狂飆:“姓蕭的,你至於這麽小氣記仇?我不過嘴上說了幾句不動聽的話,也沒把你如何,何必?再說,我說你娘娘腔,小白臉,那也是誇你俊俏。”

蕭則:“……原來這廝還說過他的壞話?”

他最恨別人罵自己娘娘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