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慈愛地替自家公主掖了掖衣角。

從那小丫頭片子,被人帶著逃出京城的那一日,她便知對方早晚會出現。

“可惜!”

可惜對方竟逃到那般偏遠的地處,偏外頭正鬧亂兵,消息不暢,她又身在宮中,手裏最得用的人……都是當初高六合留下的。

她總不能用這些人去打探顧湘的消息。

縱然當初的事天衣無縫,可宋氏終究不想節外生枝。

不過無妨,雲哥說,那蔡氏算是個穩妥的,別的方麵或許差些,可論起怎麽不動聲色地調理人,便是宮裏的幾個嬤嬤也比不得。

宋氏目光幽深,隱隱滲出一絲絲的狠意。

顧湘一個小丫頭,沒見過外頭的天地,沒經過風雨,還不是由著蔡氏收拾?

蔡氏會打斷她的脊梁,折斷她的羽翼,剝掉她那身皮肉,給她種上名為‘嫉妒’的劇毒的皮,植入‘自卑’的骨肉。

宋氏勾了勾唇角,輕笑。

那小丫頭才是高六合的女兒又怎樣?

她仿佛已經看見高六合的那顆‘掌上明珠’的模樣——低頭含胸眼神呆板怯懦,就像案板上的死魚。

也像個小醜,隻能站在戲台子上逗樂,上不得台麵,也掙脫不了束縛。

想一想,一個失去所有的東西,沒有親人,周圍全是敵意,就連想吃口飯,喝口茶都要看人臉色的女子,能變成什麽樣?

宋氏吐出口氣。

到時候,所有見到那個顧湘的人,都會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確信,公主才是真正高貴的明珠。

至於那個叫顧湘的鄉巴佬,一輩子都要陷在泥淖裏,隻能仰望自家的公主,就如仰望天上的明月。

若是高六合的靈魂能看到這一切,那可更好。

宋氏就希望她真真切切地看著,她留下的一切都成為自家公主的東西,托著公主到天上去,讓她生生世世都不能瞑目!

三公主小口小口地喝了一碗梨湯,笑道:“嬤嬤,我準備了好多禮物等著送給妹妹。你說,等妹妹回京,我親自辦個賞花宴,帶她過來玩好不好?”

“就在華安郡主的‘芳菲苑’如何?華安種花種的最好,我妹妹自小生活在鄉下,想必在這方麵也精通,會同華安有話說的。”

宋氏回過神,見自家的小公主一派天真,麵上的陰鬱一下子散盡,笑容更溫和:“公主心地善,想得也周到,隻您是公主,她實不配做您的姐妹。”

頓了頓,宋氏又道:“而且她從外頭來,身上不知帶了多少毛病,公主還是少接觸,免得再沾上髒汙。”

趙暢搖了搖頭,無奈道:“嬤嬤又來了。哎,不說笑,嬤嬤,我有點擔心……妹妹回家,阿爹,祖母,還有俊青哥哥他們……會不會隻喜歡妹妹,不喜歡我了?”

宋氏蹙眉:“我的公主,您可別把心思放在她身上,她才不配。老夫人他們會接她回來,隻是因著她畢竟是李家的血脈,擔心把她擱在外頭,她再做出不合時宜的事,影響到李家和公主的聲譽。”

趙暢歎氣:“這話在我麵前說一說便罷,等妹妹回京,可莫要再多言,萬一惹她傷心,那便是我的罪過。”

她一低頭,便顯出十二分的憂愁。

“上一代人的恩怨糾葛,我不懂,我隻希望我們小一輩的都和和氣氣,快快活活就好。”

宋氏自是心疼,連連哄了她半晌,才把她哄得高興。

趙暢笑盈盈看著宋氏圍著她團團轉——哎,自家這位奶嬤嬤大概沒注意,她厭惡顧湘厭惡得這般明顯,卻從不曾提起顧湘‘私生女’的身世。

這些日子,京城流言蜚語無數,從宮裏的各宮娘娘,到外頭那些宗室女,但凡能到她麵前的,多多少少要明示暗示一番,那顧湘就算回來,也是個‘私生女’,大家心知肚明,再給她蓋多少遮羞布都遮蓋不住。

便是看在她‘小姨’高如玉,還太太平平的當著謝家的當家夫人的麵子上,大家不明言,可話裏話外無不嫌棄。

趙暢麵上的笑容更燦然,隻這笑意絲毫不及眼底。

她當然知道。

她知道的甚至比嬤嬤還多。

趙暢記事早,當年嬤嬤以為她還不記事,有好幾次抱著她躲在屋裏哭,哭她娘可憐,罵高六合惡毒。

從那時起,她就知道自己的母親不是那位光風霽月的高六合,她是高如玉和自己姐夫私通生下來的私生女。

也是從那時起,她就有意探聽任何有關高六合的信息,大部分人都以為她想念她娘,父皇也這般想,跟她說了許多許多關於高六合的消息。

於是,越來越多的人都說,三公主有幾分當年長榮郡主的品格。

那是她日日夜夜,凝思苦想,在夢裏拚湊著那個人的形象,一點一點,小心翼翼地磨來的。

為了能像她,又不像學的,不像得刻意……她費了多少心血,隻有她自己知道。

“可有人天生就像。”

趙暢輕輕笑起來,轉頭看銅鏡,銅鏡裏的眉眼彎彎,眼神清澈,很美,她卻倏然轉頭躺在**,拉過被子閉上眼。

顧湘的眼睛很特別,就和長榮郡主的眼一樣特別。

“公主仔細些,別凍到了,哎,今年的雪下得可太早了。”

雪一下就是一整夜。

風冷得厲害。

阿大一行人終於到了顧莊。

見到顧家這位小娘子卻並不像想象中艱難。

“小娘子的母親當年去姐姐家小住,卻在姐姐孕期便同姐夫有了首尾,生下了小娘子,還陰差陽錯,致使小娘子流落在外多年……”

蔡氏木著一張臉,絮絮道。

阿大抬頭窺了顧湘一眼。

對方隻穿了身家常的襖子,脂粉未施,頭上也無釵環,神色平靜,既不高傲也不卑怯。

哪怕聽到這等驚悚秘聞,也分毫不露聲色,反而是蔡氏心中一驚,一時竟覺口中泛起苦味,說話也越發艱澀,隨即心中不滿:“小娘子還是快隨老奴回去,莫讓老夫人久等才好。”

顧湘一邊迅速地在便簽上寫了條子遞給來來往往的或黑衣,或灰色短打的手下人,一邊平靜地抬目看了看蔡氏,極冷淡地道:“你不是你娘生的,是你娘和過路的一頭畜生生的。”

蔡氏一怔,勃然大怒:“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