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下起了雪。
“下雪好啊。”
趙素素把暖爐塞到自家小娘子的大鬥篷裏,讓她捧著暖手,兩人就立在搭著厚厚毛氈的帳篷口,遙遙遠眺。
地上的積雪已深。
“不知農場那邊如何,他們人手是否還充足?咱們家藏書室可不要受了潮才好,我跟金嬸子說了,讓她天氣好時,務必記得曬曬書。”
趙素素心底頗有幾分憂慮。
秋麗也擔心:“咱‘顧記’現在能當門麵的主廚可沒人,老杜的手藝是比以前好,但他到底差了些。”
顧湘輕笑:“無妨。”
她離開前,從‘一見仙’拐了一波人過來,李子俊的那酒樓要開不下去,裁汰了好些人手,都是熟練工,正好挑手藝好,品性好的人收攏過來使喚。
又留下了一份食譜給老杜,各種配料也是提前配好了交給老杜收著,以顧記如今的規模,至少用一年半載問題不大。
‘顧記’的熟客們都很好說話的,應出不了差錯。
若她當真一年半載不能歸,自家這酒樓,怕是真要讓老杜當家做主了。
顧湘捧著手爐,看著地麵的積雪:“最近雪下得可不少。”
這雪下得少了,老百姓發愁,這雪大了,老百姓們依然愁。
趙素素輕歎:“盡道豐年瑞,豐年事若何。長安有貧者,為瑞不宜多。”
顧湘招手讓老狗把灶台搭起來,出門在外,便是準備得再充足,吃吃喝喝上還是得將就些。
拿了一袋子切好醃好的雞胸肉,蘸上些澱粉麵渣,選了大豆油小火慢慢地炸好,雞排一過油,劈裏啪啦一通爆響,金燦燦,油光鋥亮,再撈到鍋裏兩麵烤得外皮酥脆,內裏緊致,刷上一層醬料,稍稍點上一點辣醬。
生菜葉子稍稍在鍋裏烤一下,餅子都在火上直接烤得鬆軟,豁開條口,前後都塗上些麵醬,菜葉子卷著雞排整個都塞進去。
顧湘拾起來吃了口,心下頗滿意,順手把一包雞胸肉都給炸了,餅子就讓車隊裏跟著的幫廚去做。
一時間濃鬱的香味在帳子群中彌漫,老狗一幫人圍坐一團,舒舒坦坦地把腳都抵著火堆,一邊烤火一邊吃餅夾肉:“呼,要是我們張頭肯給咱吃這個,咱說不準真能跟他走,連口三合麵的餅子都保證不了,哎!”
“私底下想想就得了,你還說出來?鬧得好像咱跟著三娘子,就是為了口飯吃似的。”
老狗翻了個白眼。
周圍一兄弟兄嘿嘿直樂。
這世道,最要緊的可不就是那口飯,別的都能沒有,沒得吃,人活得了?
趙瑛也出了帳子,撩起衣袍坐在顧湘身邊,捧起個餅子吃,雖是細嚼慢咽,速度到是很快。
“下了雪,天寒地凍的,河道怕是不好修。”
他想起這兩年耗在河道上的銀子,再想想折在這上頭的兄弟,輕輕吐出口氣。
便是他,竟也開始盼著老天能憐人,來年莫太早鬧水患,給他們一點點的時間。
顧湘輕聲道:“修河非一日之功,大禹治水,還是繼承了他父的事業,依然十餘年才得以功成,如今這河道,又豈是一年半載能修得好?”
她在勇毅軍中時,老狗他們常常因著工期太緊而憂心忡忡。
顧湘知道,國公爺手底下有能人,他要求的工期,都是趕一趕確實能趕完的。可人心本是好逸惡勞,最是畏難,眼看著那麽可怕的工程,再看看那麽短的時間,心裏先怕了,如何又能做得完?
趙瑛苦笑:“若河工人人如三娘一般,能寫會算,知道怎麽上工,怎麽幹活更輕省,那就好了。”
顧湘:“……”
您老到真敢想。
她再不行,也是後世正經的名牌大學高材生,讀書讀了十好幾年,現在您老想要高素質的河工,麻煩先花上十年八年的,普及一下教育。
趙瑛:“哎!”
帳篷外篝火相連,雪花未落地便化了,趙瑛不自覺伸手去掃了下顧湘的肩頭和發尾。
“……有雪。”
顧湘一怔,借著火光看趙瑛的臉,以前隻覺得他俊,如今瞧著,到好像不光是俊俏了,仿佛他這個人在自己的眼裏,除了安國公,貴人,高高在上,來自京城的貴公子,這些飛在天邊上,雲層裏的概念外,還充斥了些旁的內容,那些更親近的,讓人想起來便很自在,很舒服的東西。
也隻是一瞬間的,一閃而逝的念頭,顧湘不覺笑了笑。
雪越下越大,吃過飯,顧湘安排好人守夜便回了帳子,她也累了一整日,裹好棉被躺下,幾乎一沾枕頭就秒睡著。
睡夢裏,她走在一大片綠油油的山林中,走著走著,忽見前方氤氳的霧氣繚繞,她近前一看,竟是一絕色美人在溫熱的泉水中沐浴……
那張臉非常的熟悉。
第二日,顧湘早早起來去燒水做飯,秋麗追著她給她加衣裳,回過頭不禁和妹妹感歎:“雪鷹姐當真是了不得,瞧瞧這帳子搭得多好,鋪蓋也鋪得好,咱們小娘子睡得暖和的緊,小臉都紅撲撲的。”
雪鷹:“……”
顧湘:“咳。”
她今早兒熬得粥,除了米什麽都沒加,就細細熬煮出來,又煮了一大甕茶葉蛋,昨晚剩下的餅子再重新翻烤下,把豆腐乳取出來當小菜,便能將就著做早餐。
顧湘這回盛了粥,不肯跟趙瑛一起坐,擠到雪鷹和秋麗中間去,三個人靠在一處,到也暖烘烘的,省去不少柴火。
剛夾了一小塊腐乳,趙瑛倏然起身,施施然坐了過來,秋麗蹭一下就躥了老遠。
雪鷹到隻緩緩向旁邊挪動了一點位置。
顧湘:“……”
她都不知道,這是秋麗沒眼力勁,還是雪鷹這丫頭沒眼力勁。
趙瑛眼角的餘光往不遠處河溝邊的草叢裏一掃,顧湘瞳孔頓時微微收縮,老狗從後麵躥出去,三兩步狂奔至草叢邊,伸手一拽,直接從草叢裏捋出一人。
“咦?是個小丫頭!”
寒風冷雪下,那小丫頭蜷縮成一團,根本不敢看老狗,也不敢抬頭看旁人,隻嗚嗚咽咽地哭道:“嗚,不逃了,女兒不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