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湘搖搖頭,側頭同蕭靈韻耳語:“這王家人口口聲聲說著禮法,卻把國法置於何地?怕是從老到小,沒有一個看過一眼《宋律》吧。”

蕭娘子苦笑。

聽著眼前這女子的吐槽,她的心情竟意料之外的和緩了下來,到不是想開了,隻是覺得,似乎安安靜靜地,好好地在生命的最後一刻,辦上這麽一次酒席也無妨。

她和魏笙,無法同生,也不能共死,倉促至極的婚姻,還是她為了自己厚著臉皮謀得的,現在有一個外人願意為她操持,哪怕這依舊是件荒唐至極的事,又有什麽關係?

幾乎眨眼間,雪鷹就把王家宗祠牽頭的空地都清理得幹幹淨淨,桌椅擺放齊整,紅綢雖少,旁的卻多,披紅掛彩,紅燈籠係於樹上屋簷下。

雪鷹把虎皮鋪在椅子上,顧湘這才落座,順帶著招呼蕭靈韻:“新娘今日最大,蕭娘子你來坐首座。”

蕭靈韻一笑,果然就坐下去。

她也不去想,那正經的喜宴上,哪裏有新婦的座位。

顧湘出門,各種食材都備了不少,家裏夥夫也多,且這年頭,但凡有錢,哪怕是窮鄉僻壤,尋不到正經的菜蔬局,果子局的地處,有雪鷹在,也不是什麽大問題。

不過半個多時辰,滿桌的酒菜便備上了。

顧湘沒動手,她手底下養的那幾個廚子都下場燒了一道拿手菜,拿起筷子細細嚐過,便點頭一笑:“不錯,我看你們幾個再過兩年,都能獨當一麵。”

“還是小娘子的料包配得好。”

一個圓滾滾白胖白胖的小廚子嘿嘿一樂道。

時間短,任務重,肯定做不出什麽多能顯功夫的菜,想要做的好吃,自然是用小娘子提前配好的料包更方便些。

如今是雞鴨魚肉皆有,酒水直接從車上搬下來好幾壇子,也便足夠用了。

眾人收拾妥當,雪鷹便掛上笑臉,帶著人朝著大河村圍觀的那些百姓而去,熱情相邀。

這喜宴,按理說是絕對不該吃。

可那一桌子都是油水足的,還不光是油水足,香飄十裏,酒好肉好菜好,大冬天的能吃到一盤綠油油的菜,那是貴人們才有的享受。

大河村前幾年也是旱澇交加,鄉親們的日子都極不好過,今年雖說年景好些,總算不至於餓死人了,可家家戶戶也還是拿野菜餅子,麥麩粥,糊弄飽了肚皮了事,此時讓這香味一衝,好些人眼珠子都泛著藍光。

且大人還好說,孩子們卻是受不住這等刺激。

不多時就有人陸陸續續地過來吃席。

有的從家裏順手拿上點東西,不拘是什麽,一籃野果子,一把野菜,甚或是幾尺布頭,不過就是個意思。

便是那些家裏什麽都沒有的,但凡說幾句吉祥話便能入席。

一時間這喜宴竟是正正經經地操辦了起來。

蕭靈韻莞爾:“還真是……無話可說。”

她也不知為何,瞧著這些熱鬧,心裏長得那些荒草,到好像變得不那麽紮人了似的。

顧湘舉目四顧,頗為滿意地點點頭,直接自己拿過小算盤,劈裏啪啦地一撥算盤珠子,笑道:“這幾桌席麵給你打個折,就算二十兩銀子,如何?”

蕭靈韻怔了下。

顧湘又道:“我的人多麻利,光是這些人工費用,您給二十兩銀子就不虧。”

蕭靈韻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輕聲道:“好……唔,不過我沒現銀,要是行,回頭您從我的嫁妝裏挑便是。想必,二十兩銀子還是能值的。”

顧湘眨了眨眼:“不成不成,我自己挑,拿多了不合適,拿少了不甘心,再說,拿了你的嫁妝還得去賣去收拾,雪花花的銀子難道不香?要什麽嫁妝!”

蕭靈韻:“……”

她一時還真有些犯愁。

自己的婚禮,自己的喜宴,這點宴席前,她總歸要給的,別人能欠錢,她可欠不起。

欠下了債,怕是下輩子就要身背前世債了,這投胎轉世,本也不知道能轉成個什麽東西,再背上這些債,日子還過不過?

蕭靈韻坐在椅子上,茫然地放任腦海中淩亂的思緒。

顧湘笑道:“這樣吧,你給我講講你的故事,我讓你抵這幾壇子酒的錢。我這人喜歡寫故事,所以也好聽別人的好故事,我覺得你就是個值得我聽一耳朵的人。”

寒風冷冽,雪花簌簌。

王家的人聚在一處不知嘀咕什麽。

她的阿娘渾渾噩噩的,好像隻餘下了小半個魂魄,換了以前,蕭靈韻要心疼死的,可現在,她竟仿佛也沒多少心疼的力氣。

“我也沒什麽故事可講。”

蕭靈韻笑了笑,“魏笙是江南人,世家公子,我一看他就明白他的來曆,那種人骨子裏的那點味,不在這渾渾噩噩的世道裏打滾個三年五載的,就沒不了,他顯然還沒到那個地步。”

“我不問他的來曆,反正也就是那點事,這世間芸芸眾生,無人不冤,有情皆孽,一開始瞧他呆頭呆腦的,甚是煩人,後來相處的久了,到覺得他可愛。”

“那天下著雨,我病得厲害,便想著若我這麽死了,豈不是要進王家的祖墳,要同那個畜生不如的東西葬在一處,那我該多憋屈,就歎了幾聲,問將來我這把骨頭,能托付給什麽人,才能順了我的心意,避開那些膩歪的事,膩歪的人。”

“魏笙那個小呆子,聽我問就拍著胸脯告訴我,這回我若熬不過去,真病死了,他就去刨了墳,把我的屍骨偷出來另外找地處安葬,他還說,他對於風水之術,也有一點研究,一定幫我找個風水寶地下葬,保佑我下輩子投個好胎,每天都過得開心。”

顧湘噗嗤一聲。

周圍好些人登時跟看傻子一樣看著顧湘。

趙瑛也瞄她一眼,心頭不禁升起一點愁緒——他竟然不大明白,三娘為什麽會笑。

顧湘輕咳:“看來魏笙還真與蕭娘子頗為合拍。”

趙瑛的臉白了白,不由去想,合拍?那若自己死了,也要托三娘挖墳掘墓,取出他的屍骨另放?

可他死了,屍骨怕是不好挖啊!他的墓不可能小,替他守陵墓的士兵也不會少,這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