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碧多瞟了後頭兩眼,心下雖意外,到也沒心思多理會。
他家沒幾個正經的讀書人,對這讀書人的事,向來是鬧不太明白的,再說,今兒他在此接人,心裏還真有點忐忑,沒心情理會旁的。
臨出家門前,他娘叮嚀他,說既要低調,也不可失禮,待妹妹千萬要客氣一些,若是妹妹性子不好,也要多擔待,莫讓她緊張。
這位妹妹是……那位‘高僧’之女,也是高如玉,高常青之女,昔年長榮郡主在世時,待她也並不壞,她身上到底帶著高家,李家兩家共同的血脈,同宮裏的三公主一樣是姐妹。
李成碧緩緩地來回移步,目光落在道邊賣飲子的小攤上,想了想便走過去要了一竹筒的豆沙團子。
今天臨出門之前,他妹妹不開心,似乎很不喜歡環姐兒背接回家。
買些豆沙團子回去哄她吧。
小女孩兒一般都愛這甜味。
李成碧考慮了下,又多買了一筒,等會兒接到了環姐兒,可以給環姐兒吃,想必吃上由兄長買的甜品飲子,她心裏會覺得安穩些。
他希望這個妹妹能安穩些。
李成碧在刑部任主事,辦過的案子或許不多,可看過的案宗車載鬥量,犯人們犯案各有緣由,很多卻都是家庭的原因造成的。
那些犯人裏好些罪大惡極,自是不必開脫,可不得不說,若不是生活在壓抑痛苦的環境裏,或許這些人就不會犯下那些罪過。
“雲老先生當真今日回京?”
“那還有假,雲家采買的下人出來說的,說是老先生今日回京,今日的肉菜都要特別新鮮的才好。”
“太好了,自從先生赴江南書院的岑山長之約,去往江南,至今都有四個年頭,去年先生在江州辨難,我倒黴地感染風寒,始終好不利索,愣是沒去成,這回總算有希望聆聽先生教誨了。”
李成碧讓一群儒生擠得隻能躲到旁邊的石階上去,身後一販酒的酒販與閑漢墊著腳看熱鬧。
“雲老先生回來了,這可是大喜事!”
李成碧愣了下,心道,原來連販夫走卒竟也知道雲子瞻雲老先生的大名?
對這位老先生,他當然也知道,他堂哥念叨了好幾年,想要把家裏幾個讀書的子侄送去雲家的書院。
家裏的孩子們棄武從文,卻不去太學,非要去雲家,自然是考慮著能借一借這天下儒師的名聲。
李成碧也有點心癢,想去看一眼雲老先生,隻竭力忍住了。
“……還是接環姐兒要緊。阿大怎也沒個消息?”
聽說昨日傳了信,說是今日晌午前必到,也沒個確切的時辰,到連累他天一亮便得出來接人。
喧喧鬧鬧間,李成碧總算看到了自家的馬車。
拉車的馬灰撲撲的,滿身泥漿……怎麽還折了隻耳朵!?
車廂更是亂七八糟,上頭各種刀疤箭孔一大堆,還有火燒過的痕跡,李成碧心裏一咯噔,忙三步並作兩步衝上前去:“小猴子,這是——”
車簾一撩開,車裏坐著蔡嬤嬤和幾個丫頭,人人目光發直,氣色灰敗,顯得有些憔悴,車夫小猴子半邊腦袋綁著紗布。
“你家小,小公子呢?”
“七爺安心,沒事。”小猴子笑了笑,臉上雖帶了些風霜,眉眼間卻有歡喜,“總算是回家了,小公子在後頭兒,阿大跟著,一會兒就來。唔,我覺得,五爺不如向前迎一迎?”
李成碧點點頭,忙招呼幾個親兵侍從,坐上車朝著城外迎出去。
他那幾個小廝卻是蹙眉,彼此使了個眼色,心裏都覺得五爺就是太好性子了些。外頭來的一個丫頭,親自來接不算,還要迎出城去?何必給她那麽大的臉麵!
不要說那個小丫頭,便是隔壁府裏的三公子,也不值得自家五爺這般屈尊降貴……我的媽呀!
走出去三裏左右,李成碧和小廝們,齊齊佇立當場,麵露驚愕,雙腿還隱隱有點發抖。
“快讓——”
身邊正好有商隊路過,連推帶搡地把李成碧一行人就給擠到了道邊去,其他人都是如此,李成碧是半點意見都沒有,他身邊幾個慣常話多的小子也是一聲都不敢發,連呼吸都半停了。
道中央走著一輛巨大的平板車,車上高高的箱子堆疊出遮天蔽日的氣勢,下頭有七八個年輕女子,蒙著棉被,滿頭枯草一般的發,滿眼的茫然。
這些都不稀奇。
稀奇的是拉車押車的竟是十幾頭老虎和獅子。
剛出城門時,他們便見道邊好些人,什麽騎馬的,坐車的,推車的,牽驢的,個個側目回首,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隻自己現在有事,到沒心思去多做理會,原來……竟是看到了這些!
李成碧盯著最前頭,身量最高的那一頭虎,鬢毛炸起,額頭是白的,毛發濃密,四肢強壯——好漂亮啊!
他一瞬間感覺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五爺?”
“嗯?”
身邊小廝聲音壓得特別低,也很輕,“後頭,後頭小獅子身……身上……”
“嗯,嗯嗯?”
李成碧眼珠子一下子凸出來,“李成芳?”
他吞了口口水,小聲吸了口氣,“蘭澤這小子……我記得蘭澤和,和環姐兒在一處的?”
周圍一片啞然。
事實上太嘈雜了,他說的話連身邊人都聽不清。
李成芳就坐在最後頭,個頭較矮些的母獅子——身上的掛兜裏頭,肩膀上還蹲著隻……狗??
然後他就看見阿大了,阿大墜在平板車旁邊,他那件褐色的鬥篷上全是黑乎乎的泥點子,這小子臉色瞧著慘白,一點血色也無,胳膊上仿佛也受了傷。
李成碧腦子裏一片混亂,揣著七上八下的心,腦子一熱,就湊上去高聲喊了聲。
阿大僵著身子,麻木地轉頭,一眼看到他家五爺,鼻頭一酸,眼淚狂飆:“五爺——嗚嗚嗚嗚嗚!”
一時間涕淚橫流,撲過來一陣嚎啕。
李成碧:“……”
“五爺,我要去西北,五爺,嗚嗚!”
臨近京城的這短短幾十裏的路,阿大覺得,他好像走了一輩子。
“五爺,我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