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茂才手腳麻利地彎下身,把自家公子從地上撈起來,擱在椅子上放好,抹了把汗,輕聲道:“大公子放心,這事不可能。”

他臉上也是木的。

李家家裏主人沒幾個,從老夫人到底下的大小主人,也就是三公子難伺候些,可摸準了脈,也就是那麽回事,反正李茂才從不覺得家裏的主人麻煩,也不覺得家裏陰私多。

今天卻是著實長了見識。

芙兒那丫頭,這真是什麽都敢說,都是被小娘子慣壞了,她暗示地說了那話,小臉嚇得雪白,李茂才當即就想,你還知道害怕?你知不知道,你嚇死我了!

李茂才深吸了口氣:“不可能的。”

“嗝。”

李成義連打了幾個嗝,“咳咳咳咳!”

李茂才趕緊端起茶杯子來給大公子喂了口茶水,李成義搖搖頭,目光落在妹妹那副字上,眉毛一挑,翻了個白眼:“你這是想謀財害命不成?什麽亂七八糟的。”

這字上寫得是什麽?

送給阿大,這是說他厚顏無恥,和那什麽,能有什麽幹係?

“阿大怎麽惹到妹妹了?他又不是小三子,他能惹到誰?連跟我說話,他都不肯多說幾句。”

李茂才搖搖頭,卻是壓低聲音,小聲道:“今天阿大去了趟環姐兒那兒,聽說是幫三公子跑腿去了。”

自從他在環姐兒那事上栽了個大跟頭,還在五郎麵前丟了回人,他是知恥而後勇,把手底下的小子們都遣了出去,就盯著環姐兒那的事。

隻是自家這位新來的小娘子,實在是不太好盯,她身邊那個留下刀疤的那廝,鼻子簡直比狗還靈,滿街的小販那麽多,偏他手底下的人讓人一看一個準,愣是嚇得那幾個兄弟靠都不敢靠過去。

阿大過去找人,也不是從環姐兒那知道的,是李家傳出去的消息。

李成義聞言歎了口氣,按住眉心使勁揉了揉:“別說了,頭疼。”

主仆兩個正敘話,便聽外頭有人道:“大公子,門房來報,說是有個自稱顧家三娘的小娘子,帶人來拜訪了,說是已經托人投了拜帖,想問問老夫人可有時間撥冗見一麵。”

李成義蹙眉起身,忙換上衣服便出了門,出了門就知,裏麵已通了消息,他媳婦隻讓人開了西角門,連頂轎子都沒有,派了個丫鬟過去一路穿下人房前的小道進了老夫人的永濟堂。

“那環姐兒可有說什麽?”

“聽說環姐兒身邊的丫鬟抱怨了兩句,環姐兒到不以為意,隻笑道‘客隨主便’罷了。”

李成義:“……”

他腦袋一抽一抽的,更疼了起來。

顧湘是真沒在意,穿過一道道的門,一路走到永濟堂,換做別的小娘子怕是要累得連氣都穿不上,她同秋麗和趙素素卻都無妨。

就連秋麗也是苦出身,幼年時日日要上山挖野菜,天天走山路,體力早練了出來。

終於到了永濟堂。

帶路的丫鬟輕聲道:“還請小娘子少待片刻,容婢子去通稟一聲。”

“姐姐自去。”

顧湘笑道。

她今日怎麽也是閑逛,半點不著急,到是賞了賞園景,笑道:“樓台亭榭,風姿綽約,這園子修得不錯。”

此時窗戶半開著,老夫人靠著迎風枕坐著,一陣風便把她的話送到了耳朵裏,李老夫人揚了揚眉,也不知是笑還是惱,隻道:“讓人進來吧。”

使女去傳了話,顧湘隨著人一進這屋門,蔡嬤嬤就哆嗦了兩下,低下頭去。

左右和蔡嬤嬤一樣,都是老夫人身邊人的林氏和江氏,不由對視一眼,心下都有些奇,目光全落在路上身上,登時心中詫異。

這就是鄉下來的那個小娘子?

同她們想的可全不一樣。

蔡嬤嬤回來之後,提起那環姐兒來,表情就很是一言難盡,她們都當那小娘子差到連蔡嬤嬤都教不出來的地步。

畢竟是個鄉下長大的野丫頭,哪能那麽好教,她們還寬慰了蔡嬤嬤幾句,道她受苦了,說得她是兩眼淚汪汪,此時一看,這小娘子是生得真真的好,冰肌玉骨,一身靈氣。

李老夫人看得比身邊的下人更仔細。

她心裏甚至不可思議的,有點惶惶——這丫頭,竟然有點像長榮郡主。

身邊的使女丫鬟們,或許沒見過那個人,她卻是見過的,那時候誰不關注那位郡主娘娘?

當年她兒子娶到了長榮郡主,好幾個晚上,她都以為自己在做夢,那個興奮勁,現在想想都高興。

後來怎麽就不那麽高興了?

或許那位郡主就是那種遠遠看著,處處都好,閃閃發光,像個菩薩,迎到家裏來,靠近了看,卻真是容易被灼傷了眼。

可縱然如此,後來她兒子竟與高如玉攪在一處去,這事,她也是沒想到的。

“長榮的氣性大啊。”

李老夫人盯著顧湘那雙眼,呢喃了聲,驟然回過神,吸了口氣,沉下臉來,“既然回來了,便好好改改你這一身的野性,以前你鬧,我們就不同你計較,畢竟家裏以前沒養你,沒教你,你不懂事也不全是你的錯,回了京就不同,身為我李家的女兒,你得好好改一改你這規矩。”

顧湘聽著,麵上帶笑,落落大方,絲毫不惱。

旁邊兩個女使心裏都道,蔡嬤嬤還表現得一副教不了人的樣子,這不挺好?

“老夫人放心。”

顧湘展眉一笑,“我姓顧,顧家沒那麽多規矩,李家也不必擔心,剛進京城我便聽說了,李家的小娘子們一個個的都是規行矩步,規矩都好得很。”

李老夫人一怔,眼睛微微眯起,終於正過頭來,仔細看顧湘那張臉,沉默半晌,冷聲道:“不要再說這些糊塗話了,我們李家不會讓血脈外流,無論你想不想,你都是李家的女兒。”

她一開口,幾個使女齊齊低下頭去,連呼吸都變得輕了不少。

老夫人這些年已顯少發怒,但每次一怒,依舊是地破天驚,讓人害怕。

幾人窺見立在門邊的那小娘子的神色,都不禁嘖嘖稱奇,到了這地步,她居然還不見半點驚懼?

顧湘眉眼一彎,笑道:“老夫人這話,有一點到沒說錯,一路上我已知,皇城司搜羅了許多證據,有證人證言,也有證物,還從我家箱籠裏翻出些有李家印記的東西,隻要李家沒鬧出什麽抱錯孩子的事來,恐怕我還真是李家人所生。”

李老夫人聞言,神色便一緩。

顧湘又笑道:“老夫人還有一句話很對,這些年來,李家沒養過我,我還在繈褓中就是我爹,我娘養的,我爹姓顧,我娘姓薑,我自然姓顧,當然,要是我爹娘沒意見,我也能姓薑。”

不等李老夫人的臉色陰沉,顧湘脆生生地道,“我這回來京,主要是為了生意,第二嘛,便是要同李家講清楚此事,生恩不及養恩大,我顧湘先要顧著養恩,將來若是我生身父母年邁體弱,又無旁的子嗣,需我養老送終,我也接著便是。”

屋裏一下子就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