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湘沉默半晌,心裏已有些明悟,卻還是不敢置信。

雲海看了看她,歎道:“範小娘子受了驚嚇,身體便更是不好,家裏人也是驚駭欲絕,卻隻能都瞞著她,隻道確實是神靈所為,十九娘昏昏沉沉,渾渾噩噩,到也記不太清,一時到是信了幾分。”

顧湘不覺歎了口氣。

便是她那個時代,女子遇到這等事恐也難以接受,何況如今?

範小娘子恐怕不是相信了,聽聞她是正經開蒙讀過書的,並不是沒有見識的女子,她又如何不知道子不語怪力亂神的道理,可她隻能信,她若不信這個,還能信什麽?

“範家一直瞞著消息,他們家那位十九娘身子本來就不好,這回受了驚嚇,更是臥病了一段時日,但總歸漸漸地好了,前些時候範家還傳出消息,說是為十九娘訂了親。”

“男方是外省的小商人,生意做得不算大,不過好在家裏的小後生性格瞧著不壞,範家仔細考察過人了,事情也說得很清楚,那小後生表現得還行,不是說一點都不介意,但到底是同情更重。”

“讓十九娘和對方見過麵,十九娘也沒不同意的意思,男方簡直是特別滿意,兩家商談了幾日,便正式訂了親。”

雲海說著說著,心裏便有些失落。

雲子瞻已是見慣了風雨,此時卻仍是歎了一聲:“那小十九娘老夫到沒見過,我家那口子到讚她柳筋玉骨,天質自然,應是極好。”

顧湘能想象得到,京城範家金尊玉貴般養起來的千金,論才學,論美貌,論氣質,儀態,皆是上上之選,那被選做她夫婿的男子,想來是極開心的。

“本來一切都好,結果——”

雲海的聲音一頓,猶豫道,“李家小娘子在老廟發生了那件事,三娘是你去救的人,你是親曆者,想必也知道那事的始末。”

顧湘蹙眉。

“李家小娘子被你救回來不久,外頭就有些風言風語,其實並未宣揚開,可十九娘卻不知從何處得了消息。”

雲海歎了口氣。

顧湘也不禁閉了閉眼:“蓋子被揭開了。”

“是,蓋子被揭開了。十九娘遇到過一樣的事,心裏自然就明白過來,沒過幾日,十九娘便在自己的床帳裏拿針硬生生地紮破了自己的手腕……雖然發現得並不算慢,卻還是沒有救回來。”

雲海沉默片刻,搖了搖頭,“或許,是十九娘真得不想活了。”

“石榴的姐姐藍荷,是十九娘的貼身婢女,當初十九娘出事時,藍荷就在她身邊,這回十九娘一去,藍荷也跟著投繯自盡,殉主而亡,範家還做主,也把藍荷葬入了範家祖墳,便安置在十九娘的墓旁邊,也算是全了這場主仆情分。”

“藍荷去世之後,石榴沒表現出什麽不對勁兒,她到底同她姐姐聚少離多,也就寥寥幾個親近的人知道這一雙姐妹的關係,雲家就沒發現有什麽不對之處,不曾想,她竟會忽然對李家那小娘子出手。”

雲海看了看顧湘,又看看父親,搖頭道,“誰又能想得到?”

顧湘臉色一下子便陰沉下來。

藍荷死得可憐,石榴心裏難受,想做點什麽,這些顧湘都能理解,若是換了自己,恐怕也無法釋然。

不釋然怎樣?顧湘想,她會追查那些拐子的蹤跡,會想辦法刨根究底,哪怕勢單力薄,她也希望自己能通過一丁點的努力,讓其他女子再不會像自家姐妹一般遭難。

她隻會與同樣是受害者的李家小娘子共情,覺得她能得救,也是一種救贖,是一件幸事。

“自己的姐妹受不了壓力選了一條不歸路,她哪怕心中充滿怨恨,該恨的也是那些罪魁禍首吧,李成玉不過是個受害者,她為什麽想要傷害一個受害者?”

顧湘百思不得其解。

雲子瞻一個人喝了兩大碗的魚丸豆腐湯,更是吃掉大半條魚,此時拿起帕子拭了拭唇角,輕聲道:“呀呀,還是因為石榴這孩子,太懦弱了,沒能力,沒本事……”

顧湘伸手把雲子瞻麵前剩下的半碗魚丸湯端走,遞給秋麗:“這湯我做得比較淡,沒用多少調味料,拿去給小柿子喝,最近小柿子長個子了,要好好補充營養才好。”

秋麗應了聲。

顧湘自己也收了碗筷,讓人換上茶水,沉吟道:“那日我親眼見那刺客手臂被毒物傷到,卻能忍著劇痛繼續行刺,即便被抓了,麵上也不見絲毫懼容,心誌堅定,行為更是果決,可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她沒到這個時代之前,在普通人裏也算剛強的,可即便如此,讓她殺隻雞,她怕是也要猶豫再三的。

殺人可不是簡單得事,沒有相當程度的覺悟,根本做不到。

雲子瞻眼巴巴瞧著自己的碗讓人給端走,咂摸了下滋味,沉默半晌,苦笑歎氣:“石榴不敢尋那些拐子的麻煩,是被嚇怕了,知道她經曆的人,都說她命好,可其實有什麽好的?當初她把自己賣給了人牙子,倒手了好幾回,最後才入了我們雲家。”

“沒入我們雲家之前,她輾轉流離了許多地處,見過無憂洞的那些人販子是如何行事的,早被嚇破了膽子,哪怕到最絕望的時候,她敢恨李家那小娘子,卻不敢恨人販子。”

雲子瞻神色間略微帶出些唏噓,“你們到底年輕,沒見識過那些人販子的手段,他們能整得人不怕死,卻怕他們。”

“石榴那孩子就嚇怕了,別的時候顯不出來,可到了眼下這等境地,她卻隻敢拐著彎遷怒僥幸逃過一截的李家小娘子,卻不去想,她真正該恨的是什麽人。”

雲海沉默片刻,輕聲道:“其實也難怪石榴會怕,這無憂洞裏的人販子就和陰溝裏的老鼠一般,說起來似也不算多厲害,可難就難在根本除不盡,若被他們盯上,哪怕是那些尊貴的世家貴女,也指不定什麽時候被咬上一口。”

園子裏一時靜寂。

雲子瞻瞧了眼顧湘,眉目舒緩:“這世上啊,總歸隻有千日做賊的,哪裏又有前日防賊的,三娘也小心些,莫著了道,我還等著三娘好好地把小食賣遍京城,讓我天天都有新鮮的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