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平甫說完這些話,便沒事人一般衝顧湘躬身行了一禮,輕聲道:“是在下交淺言深,失禮了,告辭。”

他最後看了李生一眼,轉身離開。

李生:“……呼。”

顧湘的目光卻是落在張平甫的背影上,不看他的眼睛,隻從背影上觀察,洞察之眼下總算看出了些有用的東西。

“兩個月內體重下降了三十七斤?”

“脾胃濕氣夠重的。”

“貧血?”

“味覺紊亂?”

李生輕輕拍了下顧湘的胳膊,大約以為她在擔憂,不由輕聲安撫道:“別怕,張平甫不是惡人。”

說著,他便頓了頓,想了想還是細心地壓低聲音,迅速對顧湘交代了兩句:“我要查的東西還沒查齊全,國公爺不好露麵,張平甫非常敏銳,他被派出京城查問國公爺失蹤一事,懷疑到我頭上,還查到了些捕風捉影的消息,認為三娘同我關係密切,便也有些懷疑起三娘。”

“不過,他性子耿直,絕不會因為一點懷疑就傷害無辜,尤其是像三娘這樣年輕的小娘子,他一定會很慎重。”

顧湘搖搖頭:“我不怕。”

張平甫是位君子。

別說他是位正經的君子,不是個偽君子,哪怕是偽君子,在世人麵前都不會隨意欺負婦孺之輩,反正帶了君子這兩個字,在她看來,就要比小人好對付得多。

小人若是對她心生懷疑,看她不順眼,那別管有證據還是沒證據,都會對她不利,且很可能手段肮髒,讓人不勝其煩。

君子就不一樣了。

顧湘笑道:“我行得端,走得正,有什麽可怕的。”

李生怔了下:“哎!”

他不禁歎了口氣,同顧湘比,李生現在就行得不那麽端,走得不那麽正了。

他實在是算不上有多清白。

畢竟昨天還私底下‘栽贓嫁禍’了個同僚,帶著人把那位同僚抓到皇城司的大牢裏去,親自把各種手段都上了個遍。

雖然沒讓人看,卻讓人聽見了各種淒厲的慘叫聲,皇城司紀律森嚴,這些風聲不會外傳,問題是張平甫不是什麽外人,這事也瞞不住他。

“六哥和張舍人有些交情啊。”

李生輕輕按了按眉心。

被他‘栽贓陷害’的那位,是他們皇城司的察子,以前在京城察事時,曾在張家待了三個多月,也是機緣巧合,六哥的才能讓張平甫看在眼裏,提拔了起來,張平甫好像還動了心要放他出去到官府裏謀個差事。

唔,當然,最後的結果不太好。

六哥的身份一暴露,把張平甫氣得差點衝到他們皇城司來和自家公子爺打上一架。

可即便如此,張平甫對六哥的印象還是很好,認為其忠誠可靠,這點李生也是相信的。

要不是真正很可靠,值得信任的自己人,他也不能這時候把人抓出來當這個倒黴的靶子。

李生又歎了口氣。

當年他家公子爺被張平甫針對時,自己可是天天鼓掌叫好,見天地故意吹捧張平甫那敏銳的直覺和聰明才智。

看公子爺倒黴多有趣?能多看上一回,他心裏那個高興勁兒,簡直足夠讓他延壽個一年半載了。

可現在姓張的把他的堅韌不拔,敏銳智慧都使到了自己身上,卻是讓人心煩意亂,討厭的很。

“陛下都給他交代了那麽多公事,他怎麽還有餘力來找我的麻煩?”

李生猶豫地坐下來,從地上把筷子撿起來,又一點點把地上碎了的碗碟都給收拾幹淨。

“他打碎的,他竟然不管?還自詡君子呢,就不想想人家小娘子們身嬌柔嫩,憑什麽來做這等粗活?”

顧湘莞爾,給他換了一壇缽缽肉,又給他重新拿了熱的火燒,再送一份油淋青菜。把掉在地上的筷子拾起,換了一雙新的,並拿熱水燙過,重新給李生擺放整齊。

“吃點青菜下下火,我看李公子都要上火了。”

顧湘這油淋青菜做得極清淡,隻拿些頗棱焯水,拿鹽,糖,蒜末並一點點蝦油調拌,再熬了花椒油,輕輕一層一層地澆透了,把油控出來,最後加上一點點麻醬料。

成品清脆可口,味道不重,待吃過缽缽肉後再吃上一口青菜,端是恰到好處,味道十分相合。

李生吃著吃著,便心平氣和起來,揚眉一笑道:“我的運氣一向不壞,說不定過幾日姓張這廝就受個傷,倒個黴,生個病什麽的,再沒閑工夫來尋我的麻煩。”

顧湘莞爾。

那邊秋麗和櫻桃兩個不小心聽見了一字半句的,連連後退了幾步,對視一眼,陡然心生警惕。

顧湘十六歲了,到了這個年紀,她自己不在意,秋麗和櫻桃這些身邊人卻是不由自主地盤算起自家小娘子的婚事。

眼下就是這樣的世道,秋麗自己經常和姐妹們說,她不成親,反正已立了女戶,年紀再大些便自梳,她就指著三娘過日子,但她顯然沒想過她家小娘子也不嫁人。

在顧湘身邊所有的男人裏,秋麗本覺得李長隨是最好的一個,年紀輕輕,相貌英俊,家資豐厚,人品貴重,尤其是待小娘子尊重體貼得很。

其實李生在顧湘麵前,並沒有表現出怎樣的恭敬,態度很自在,可秋麗認真觀察過,李生和自家小娘子相處時,從沒有當下那些大男人麵對女人時的毛病,沒有那種萬事由自己做主,女子隻要聽話就行的架勢。

好些男人表現得再風度翩翩,那種對女子的輕視,依然能從很多不經意的表情中流露出來,李生卻是沒有的。

他的態度擺得很低,仿佛並不把自家三娘當成一個女人,她也說不上來,好像,李生看小娘子,和自己看小娘子的眼神有點像?

反正當時秋麗就想,真要嫁人,小娘子嫁一個會敬著自己的人,似乎挺好。

“什麽亂七八糟的。”

秋麗搖了搖頭,瞬間回過神,警惕地盯過去。

現在看來,李長隨陰險毒辣的很,人家不過說他幾句,他就要詛咒受傷生病,未免太小氣了一點。

“還是不要了。”

女子的終身大事,是何等的重要,不謹慎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