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吳氏捧著茶盞,小口小口地喝,時不時拿眼角的餘光瞥一眼兒子,心裏想著,要不然就想個主意,先把兒子遣到外頭去避一避?

這幾年兒子總想在外頭謀個缺,說是想做些事實,隻她舍不得,陛下也舍不得,現在看,到還不如撒出去暢快。

顧湘此時卻沒看小吳氏,也沒看一邊排隊一邊喝粥的,反而抬頭看了看被衙役拖著的那個蔣祖,不禁有些詫異。

剛才這家夥還滿臉的狠毒,這會兒到仿佛被拔了毛的鴨子,一點精神氣都無,滿臉絕望。

蔣祖被她一看,更是臉色煞白,瞬間低下頭去,瑟瑟發抖。

幾個衙手下一重,見蔣祖直往下墜,沒好氣地抽了他一下:“抖個屁,快走,趕緊走!”

他們幾個本已經帶著人要走,因著突起變故,不免想看熱鬧,這才多待了一會兒,可這一待,又有些心裏發毛,幾個衙役對視一眼,臉上都流露出幾許苦惱。

剛才狄小公子不管不顧地嚷嚷,他們可都聽在了耳朵裏。

“張舍人不會殺人滅口的。”

衙役小聲咕噥了句,卻還是低下頭,隻當什麽都沒聽見,拎著人飛速地向遠處走去。

蔣祖一聲都沒吭,甚至比他們走得更積極了些。

顧湘掃了一眼,剛才這廝還一臉憤憤不平,這會兒到是怕了?稍微想了想就恍然,這家夥不是怕自己,而是張公子和狄公子。

對蔣祖來說,她顧湘即便表現得再厲害,也是尋常草芥,隨意欺辱也無妨,張平甫和狄雅懷便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碾死他不比碾死一隻螞蟻更難。

顧湘盯著蔣祖踉蹌而去的背影,一時到沉默下來,心裏有些不痛快。

趙素素歎了口氣,到比顧湘反應得快:“這等事,總歸現在沒什麽法子。”

她當年還不曾家破人亡時,也是京城貴女,生活比這世間百分之九十九的女子都要好得多,那時候她從不知身為一個女人,想活下去到底有多難。

她父親還是開明之人,讓她讀書識字,祖父更是連書房都不介意她出入。

可世上又有多少如父祖一般的人?

這些年,她見過的,知道的,生下來就當即溺斃的不下幾十個,養到五六歲才被賣了的,都算是幸運。

本朝此時算是盛世太平了,可在村子裏能被養大的女嬰,不足兩成而已。

“我記得那時候鄰居家的苗嫂子,一年裏隻有三四個月在家,其它時候都被典出去掙錢,不過苗嫂子覺得挺好,她掙回來的錢足夠給家裏置辦下一份產業,還養活了她的四個孩子,其中甚至有一個女兒。”

“苗嫂子曾跟我說,等她過了三十,就不必被典,好好在家守著孩子過點踏實的日子,可她沒熬過三十,死的時候才二十五,生孩子的時候沒救回來。”

趙素素一時感慨,一回神抹了把臉,笑道,“三娘,你可要好好的。”

顧湘笑起來:“好。”

灶台上咕嚕咕嚕冒著熱氣的缽缽肉溢散出濃鬱的肉香,排隊的食客們紛紛吞咽著口水,很快,張平甫和狄雅懷都排到了,顧湘直接把他們兩個買的通通送到小吳氏的桌上去。

張平甫和小吳氏的缽缽肉都是特別製作,裏麵加了些藥材,每人另外加上一碗瘦肉粥,還有焦香可口的貼餅子。

不光是張公子,小吳氏這些時日跟著擔驚受怕,身體又怎麽會好?

兒子吃不下飯,當娘的也一點胃口都沒有,每日不過是為了不倒下去,勉強吃些東西而已。

此時小吳氏拿著一串半肥半瘦的豬肉,遲疑地咬了一口,這樣拿著竹簽直接動手的吃法,她還從沒有嚐試過,不免有些不自在,伸手目光四下裏瞄了好幾眼,見周圍並無熟人,才下定決心下了口。

這一口下去,小吳氏甚至沒感覺牙齒受到多少阻礙,濃鬱的肉香化在了舌尖上,微熱的湯汁滾落。

“咕嘟!”

豬肉不知是用什麽醃製,偏甜口,半點不膩,隻有說不出的香。

小吳氏吃著吃著,心裏不自覺升起一絲說不出的滿足,抬頭看看兒子,吐出口氣:“這位小娘子說,她同安國公並無幹係的。”

所以,兒子若真對這小娘子動了心,那也挺好。

“我們張家向來開明的很,隻要兒子你喜歡,阿爹阿娘都依你。”

張平甫:“嗯?”

對麵吃得忘乎所以,幾乎要忘了去瞪張平甫的狄雅懷,頓時驚醒,雙目圓瞪,簡直氣炸了:“喜歡個鬼!她和張平甫才是沒有關係!”

狄雅懷氣得簡直口不擇言:“總得有個先來後到的,顧湘分明是趙大哥先看中的,她是我趙大哥的,姓張的你要不要臉,別人的東西你是不是都要搶!”

張平甫腦子並不在餐桌上,隻是本能地,機械性地往口中塞各種食物,聞言慢慢抬頭,按了按眉心。

不行,他必須吃飯。

張平甫終於收起自己的不在意,沒吃東西時不顯,此時他才驚覺,長時間吃不飽,不光是損害他的身體,還損害了他的神智。

此時此刻,他甚至無法從腦子裏把他麵臨的這些麻煩提煉出來,沒有開口反駁這荒唐的一切的精神。

反應也慢了。

換做他精神好的時候,他娘早就被他哄得忘了眼前的事,狄雅懷也已被他堵了嘴塞回家裏去,如何能容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犯蠢。

秋麗正好收拾到旁邊的桌子,一聽狄雅懷的話,兩步過去把他麵前的缽缽肉一口氣收到托盤裏拿走:“以後都不賣你飯,哼。”

狄雅懷一怔,他呆呆地看著缽缽肉離他越來越遠,狄雅懷沉默半晌,忽然抬手捂住眼睛,眼淚從掌縫裏滲落,沿著臉頰入了鬢角。

秋麗:“……”

張平甫也嚇了一跳,猶豫片刻,忍痛把自己的缽缽肉分出一半過去,遲疑道:“你——”

“為什麽?”

狄雅懷輕輕把頭放在桌子上,哽咽了聲,“為什麽趙大哥要去做欽差?為什麽是他?不是別人?為什麽會失蹤?為什麽我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