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湘抬起手,把剛才雪鷹飛出去時被風撩亂了的頭發壓一壓。
雪鷹很自然地先伸手扶著顧湘坐下,從袖子裏摸出梳子替她梳好了頭,係上發帶。
那邊兩個小廝看都不看雲哥一眼,拿著掃帚掃地都繞過他去。
雲哥:“……”
片刻之前,他已經下定決心無論顧湘用何種手段,他也絕不吐露半句對三公主不利的話。
他任何一點情報都不會泄露。
而且他也並不害怕,無論是經官府,還是這個顧湘動用私刑,他都不擔心。這裏是京城,是他的地盤。
若經官府,他上有公主,下也有自己的人脈,再說,他的確是登高眺望,有窺探的跡象,也確實有些越界。
主要是剛才張捕快等人讓他瞧見了顧家那些陷阱,驚得他沒忍住攀上這邊的屋簷,多少算得上私闖民宅。
但在官府這邊,他自有辦法脫罪。
若是顧湘動私刑……隻要他一時不死,外頭的兄弟自會有辦法應付。
隻是一瞬間,雲哥腦中閃過無數淩亂的念頭,卻是一下子就控製住,他現在認可顧湘是危險人物,卻從不覺得自己會怕了她,他是誰?他好不容易走到今日,好不容易選定了自己的路,他要為公主掃清眼前的一切,怎麽可能怕了這個最大的障礙!
顧湘卻是有點發愁。
她到是知道在顧莊,老少爺們打了人該怎麽處理,大多都是請族長,或者族老們出麵分說。
“他是惡人,直接送去見官。”
雪鷹毫不在意。
“剛才這廝殺機已顯,袖箭上弦,還敢對小娘子飆殺氣,哼,我不殺他,不過是按規矩行事。”
顧湘:“哎!”
雲哥瞳孔猛地一縮。
他盯顧莊的事已有些日子,雖他還有很多事情忙,並不是事無巨細都要知曉,可顧莊上下都知道的那點傳聞,他總歸是知道。
顧湘背後有個師門。
在江湖上隱世宗門眾多,各種勢力盤根錯節,有站在明麵上的,也有許多藏在陰溝裏見不得人,那些愚夫愚婦們見到顧湘裝神弄鬼,心中驚駭便將其捧得老高,雲哥當時卻沒多重視。
真當隱世宗門像傳說中那般神奇?
世人無不重名利,要真是勢力龐大,門中弟子個個武功高強,又怎會不為人所知?
如今江湖各地被那些村民吹捧成什麽仙子,仙人的不勝枚舉,便是隻有二三流的身手,在尋常百姓眼裏也是相當了不得,隻要臉皮夠厚,弄個菩薩轉世啊,天神下凡的名頭,絲毫不難。
西北的那邊,還有個峨眉棄徒讓一幫子土匪說是七殺星呢,他因為一樁買賣收集過相關的情報,看完簡直沒把他給笑死。
如今這七殺星也成了公主的夥計,武功比以前見長,這事簡直都要成了他的黑曆史,被人提起來便要臉紅。
當然,雲哥知道顧湘背後有師門之後,也沒敢大意,還專門為了這件事在不知樓布置了個探查的任務。
隻後來有皇城司介入,雲哥不敢給公主惹禍,到底沒再動粗,至於公主派人過來,安排的那個姓李的,不過是一步閑棋,若成了能這段姓顧的那女人的臂膀,自然極好,便是不成,也沒人關心。
雲哥努力抬起眼皮,盯著坐在石凳上,托著粉腮若有所思的顧湘,死死又咬了一下舌尖,噴出口鮮血。
就在這一瞬間,甚至不是他連看都沒看清楚那使女出手,就被打下來的時候,而是此刻,他再一次強烈地感覺到了危險,這一次甚至不是因為顧湘那張即便讓他打爛一百次也不足夠的臉,也不是因為她身邊的高手,這滿院子的機關,而是她這個人。
雲哥歪著頭的角度,剛好能看到顧湘的眼睛。
她的眼睛裏自然而然流露出來的那種神態,那種看人時的感覺……那般的中正平和,無憂無懼。
好熟悉!
一念閃過,雲哥不由打了個哆嗦,大口大口地喘起粗氣,猛地閉上了眼。
他隱約想起來,他很小的時候曾經見過言行舉止,目光神色,每一處都讓人感到心裏敞亮的人。
這個世上無論男子還是女子,都被某些東西束縛著,沒有人擁有真正的大自在。
除了她!
雲哥無法將那感覺用語言來講述,小時候他對這個人到也沒多少執念,隻他越是長大,記憶越是變得混亂起來,但凡想起,總是感覺渾身一會兒發熱,一會兒發冷,很是不安定,有種不受控製的感覺。
“公主。”
雲哥讓公主的容貌緩緩地浮現在腦海中。
“至少我沒覺得很惡心。”
顧湘調轉視線看著雲哥,忽然開口道。
她其實並不想和這種人說話,隻這人身上密密麻麻的各種標簽,各種訊息,簡直到了顧湘不主動開洞察之眼,洞察之眼都要自己開啟的地步。
“你喜歡什麽樣的人,身份,年齡,甚至是不是人,都無所謂,那是你自己的事,你隻是喜歡而已,喜歡這種感情並不惡心。”
“你心裏覺得惡心的東西,在我看不算什麽,你身上真正讓人惡心的地方,應該是你那些無聊的趣味才對。”
“人就是人,和你是同類,不是牲畜,你欺淩弱小時理所當然,覺得弱肉強食本來就是這世間的準則,這一點才讓人惡心,我們從茹毛飲血發展到如今,學會了禮義廉恥,我們才成了人,弱肉強食的是畜生,不是我們人。”
雲哥臉上驟然變色,變成一片鐵青,咬牙恨道:“我要殺了你!”
顧湘嘖了聲,眨了眨眼呢喃:“這麽戳破別人的心思,似乎是有點過分。”
她歎了口氣,便讓秋麗她們再去把巡街的衙役叫來,將這位手上沾了好幾條人命的家夥交給官府處置。雖然用洞察之眼看他,很容易就知道這人的身份不同尋常,就是送到官府,大概也定不了大罪,但光天化日之下,動靜又這麽大,外頭連陌生的食客都有,顧湘總不能把人剁碎了扔到花圃裏去當花肥去。
如今她在的地處,到底還是有律法的,不是正經的武俠小說。